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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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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容,茅山。

  茅山在句容与金坛交界处,行政划分上属于前者。据说西汉时,有茅氏三兄弟在此采药炼丹,救民济世,创立道统。

  后到齐梁时,上清派宗师陶弘景又隐居茅山,广收门徒,正式立派。因敬崇先贤,故尊茅氏三兄弟为祖师。

  茅山在鼎盛时,宫观多达257处,不过到清末,仅剩三宫五观。三宫为崇禧万寿宫、九霄万福宫、元符万宁宫;五观为德佑观、仁佑观、玉晨观、白云观、干元观。

  后来日鬼战争爆,再加上人道洪流,几乎全被焚毁。直至八十年代,政府拨款修复了九霄万福宫和元符万宁宫,合称茅山道院,属正一派。

  另有一处坤道院,名乾元观,属全真龙门派。

  话说在此山北麓,有一小镇,叫茅山镇。该镇南北长1o公里,东西宽5公里,面积甚小,人口仅三万余。

  这日清晨,许多人尚在熟睡之中,镇上有名的富户郑家却是院门大开,吵吵嚷嚷,门口还停着好些车辆。

  “陈道长,这次还要麻烦您了,您多多费心。”

  “客气,都是应该做的。”

  说话间,只见几人拥簇着一位道长从屋里出来,一个中年人陪着好话,顺便将一封厚实的红包塞了过去。

  那道长接过,熟练的用袖子一掩,就消失不见,随即也摸出一封纸包,道:“这是我推算出的时辰,你们按我的吩咐去做,今晚肯定无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死者赶在中元节前故去,不是什么好兆头,你们最好再办场法事,才能消除灾祸。”

  “一定一定,我们信得过您!”

  “那贫道就先告辞了!”

  几人将道长送走,抹身回屋,又连忙穿衣戴孝。不是那种很正式的孝服,在头上或腰间扎根带子,衣衫素净便可。

  之后,数十人都挤在屋里,一个矮矮小小的少年被推到最前。他顶多七八岁的年纪,浓眉大眼,带着几分呆怔,怀里还抱着一只圆滚滚的瓷坛。

  “……”

  一时间,众人屏声静气,那中年人低声道:“开心,昨天怎么教你的,照着做就行了。”

  “哦!”

  少年点点头,将瓷坛举过头顶,嘴里念叼着:“爷爷,您既然走了,就别再念想……儿孙为您送终祭奠,您也保佑儿孙平安健康,财满福满。”

  话落,他用足力气,狠狠一摔。

  “啪!”

  瓷坛砸在水泥面上,顿时四分五裂,在门口碎了一地。而紧跟着,一个女人端过一碗糖开水,道:“开心,快把这喝了。”

  那少年一口气灌下,众人才纷纷出门,各自上车。

  这中年人叫郑成,少年是他的小儿子,叫郑开心。前几日,族里辈分最高的爷爷去世,这会儿正操办丧事。

  俗话说:五里不同俗,三里改规矩,何况南北之异?

  比如北方,第六天晚要“上旺”,就是在家门口烧点纸钱,摆些供菜,召集亲朋好友,主持者叨咕叨咕,并在烟囱旁边撒些纸灰。

  因为按北方说法,逝者在前六天不知道自己死了,你要在第六天告诉他:啊,你已经挂了,快些走吧!

  然后,逝者的魂灵才会顺着烟囱遁走。

  但在南方,尤其江南一带,貌似没有上旺的习俗。只在头七早上,由小孩在门口摔坛,再喝碗糖水,寓意平安。

  当然了,以前都要停灵七日,现在不行,一般三日就会火化。

  话不多时,车队便到了殡仪馆,一帮人又忙着祭奠。

  郑开心不懂,让烧纸就烧纸,让磕头就磕头……小孩虽然没哭,其实挺悲伤的,这个年纪已经有“死亡”的概念了。

  爷爷对自己很好,但是再也见不到了。

  ……

  在夏国的丧葬传统中,头七大概是最重要的一天。

  通常认为,死者的魂灵会在第七天返家,家人要预备一顿饭菜,之后必须回避。如果让魂灵看见家人,会令其牵挂,彼此都不得安宁。

  茅山镇挨着茅山,世世代代耳熏目染,自然比别处更加看重。

  转眼到了傍晚,郑宅。

  远亲近邻都已散去,剩下最直系的一帮人坐在客厅。只见郑成摸出那个纸包,小心拆开,扯出一张黄纸,上面批着几个字:

  亥时二刻。

  这便是死者回魂的时间。

  “亥时是九点到11点吧?二刻又是什么时候?”郑成有点苦恼。

  “不用管,就按两个小时算。”

  奶奶比较爽利,搂过小孙子特意叮嘱:“开心,记住了!一会千万别出来,就在被窝里呆着!”

  “嗯嗯,我不出来!”孩子道。

  “那好了,差不多就准备吧。”奶奶话。

  当即,一帮人开始忙碌。

  按照那道长的吩咐,先把香烛酒食摆好,再铺上一层草木灰,取竹竿一根,隔一尺贴纸钱一张,立在门口的台阶上——据说阴魂见到竹竿,就会进家门。

  之后,煮一鸡蛋,用土罐装盛放在房角,以贿赂殃神(俗称鸡脚神),以便让鬼魂多待片刻。与此同时,还得准备一串鞭炮,等亥时过后丢进屋内,爆完才能进去。

  搞定后,奶奶让一帮人回屋,绝对不许出来。

  说实在的,他们不知那道士讲的是真是假,也不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他们只晓得,这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就像元宵、端午、春节一样,成了当地人根深蒂固的东西。

  郑家的院子很大,二层楼,奶奶,叔叔一家,姑姑一家,大儿子和儿媳妇,以及郑成夫妻带着郑开心。

  小孩蜷在床上,夹在父母中间,又兴奋又好奇,问:“妈,爷爷会回来么?”

  “别瞎问,快点睡觉!”

  “可我睡不着啊。”

  “那就眯着!”

  郑妈的态度很模糊,回答是吧,自己都不太信;回答不是吧,也不太踏实。她一边拍着孩子,一边问:“哎,几点了?”

  “八点五十。”

  郑爸正在玩手机,混不在意,父亲死了七天,悲伤期已过,现在就是走程序。妻子比他重视,道:“灯闭了吧,一会妈该说了,你也别玩了。”

  “唉,闭吧闭吧!”

  他没办法,只得放下手机,让妻子关灯。

  刹时间,院里漆黑一片,诡异安静。各屋的人不知在做什么,半点声音都没有。郑妈抱着儿子,在心里估摸着,应该九点了吧?

  她略微紧张的侧耳倾听,静悄悄的,什么都没生。

  过了一小会,她又想,应该九点十五了吧?

  “呼……”

  “嘎吱……嘎吱……”

  这次有动静了,却是儿子的微鼾声,和老公无聊的翻身响动。

  就这样,三人躺了好一会,除了邻居家偶尔的犬吠,和外面的车辆驶过,并无异状。她不禁好笑,果然是迷信啊!

  “唔……”

  又躺了一刻钟,郑开心忽然动了下身子,醒来道:“妈,我想尿尿。”

  “忍忍吧。”

  “哦!”

  “……”

  “妈,我憋不住了,快尿出来了!”他各种憋尿拧,小小一根,在内裤里尖尖硬硬。

  “那就去!”郑爸不耐烦道。

  “时间还没过呢!”妻子不许。

  “过什么过,快去,别尿床上!”

  老公不在乎,郑妈也想了想,好像真的没啥事,便道:“去吧,上完厕所就回来。”

  “嗯!”

  郑开心蹭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就跑出卧室,进到卫生间。痛痛快快的挥洒完毕,又颠颠往回走。

  走到过道时,他鬼使神差的用膀胱瞄了一眼:那过道通着客厅,客厅通着房门,房门通着院子……这一条直线,漆漆暗暗。

  酒食分毫未动,草木灰完好无损,屋角的土罐也好端端的放着。

  他晃了晃头,哧溜窜回卧室。解决了生理问题,左右有爸妈守护,小孩感觉温暖安稳,很快就重新睡去。

  ……

  “唔,怎么这么亮啊?”

  不知睡了多久,郑开心忽地咕哝一声,只觉眼前显出一片光亮。同时身体轻、软,好像泡在了水中,被浮力一点点的往上推升。

  这种状态很奇妙,他都不晓得自己是梦是醒,是睁眼是闭眼。

  迷迷糊糊间,只见那光亮慢慢变暗,转而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这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面容清晰,赫然是自己的爷爷。

  “……”

  郑开心想要大叫,也确实叫了出来,却没出任何声音。而爷爷走到他跟前,面容慈爱,也是没说话。

  爷爷稍顿,跟着伸出手,似摸了摸孙子的头,随即转身消失。

  “开心!开心,你怎么了?”

  “开心,你别吓妈妈……呜呜……”

  单说郑家的宅子里,此时可乱了套!

  郑开心睡着睡着,突然就大喊大叫,双手乱挥,然后又变成哭闹,不停道:“把灯打开!把灯打开!”

  爹妈吓了一跳,又晃又摇,可就是叫不醒。奶奶那些人被惊动,急慌慌的跑下楼,一时间,各种吵杂声乱成一团。

  “把灯打开!把灯打开!”

  “开心……呜……开心……”

  郑妈也跟着哭,郑爸急得直踹墙。唯有奶奶怔了怔,忽狠狠骂道:“死老头子,没事摸孩子干什么!你没事摸孩子干什么!”

  “妈,你说爸回来了?”

  而郑妈一听,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婆婆,极为慑人。奶奶一窒,连忙安慰:“没有没有,我瞎说的!你放心,孩子就是睡癔症了,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如此这般,众人手足无措,有的说送医院,有的说找道长,还有的去煮糖水。最后连邻居也跑过来,可惜没个卵用。

  所幸啊,约莫五分钟后,郑开心渐渐止住了哭闹,恢复清醒。看上去没啥变化,就两只眼睛肿的跟桃一样,懵逼道:“妈,我怎么了?”

  “呜呜……没事,没事就好!”

  郑妈顾不得解释,抱住儿子又是一顿哭。

  …………

  “啊!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郑开心连滚带爬的跑出屋子,妈妈紧追出来,怒道:“你闹什么?快跟我进去。”

  “我不进去!那里死过人,我不进去!”

  小孩抱着铁门,脸色刷白,身子哆哆嗦嗦的抖。

  “你别瞎说!”

  妈妈脸也白了,抬手就扇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小崽子知道什么?你什么也没看着!”

  “真有,真死过人,妈,妈……”小孩已经带了哭腔。

  郑妈还想再骂,却见堂姐趿拉出来,倚着门框道:“哟,我说开心啊,我平时对你不错吧?干嘛咒我们啊?”

  “没有的事,姐,小孩玩闹的!”她赶紧解释。

  “玩闹?哼,那小子被老爷子摸了,这事可全知道。指不定啊,他就开了什么阴阳眼,啧啧,这么本事的外甥我可要不起,以后还是少来吧……砰!”

  堂姐把门关了。

  “……”

  郑妈抿了抿嘴,拉着孩子的手,一步一带的领回家。

  正值中午,家里刚备好午饭。奶奶见他们回来,勉强招呼一声,便齐到饭厅用餐。

  整个过程,一家人气氛沉重,谁也不吭声。郑开心更是郁郁,几乎把头埋在碗里,不敢看自己的亲人。

  打头七那天之后,他就变得奇奇怪怪。每到一处地方,不是说这死过人,就是说这不吉利,要么就疯大叫……谁爱搭理?

  短短几天,半个茅山镇就传遍了,说郑家小子被鬼摸,神经了。

  人就是这样,在强大的压力面前,纵是骨肉亲情,有时也能轻易割舍。

  “我跟妈商量了,明天就把开心送上山。”

  郑爸嘴里嚼着饭,冷不丁来了一句。

  “送上山?什么意思?”郑妈一愣。

  “我跟陈道长沟通过了,他说这孩子阴气入体,久居家中对凡人不利。他很有兴趣收做徒弟,每年给些瓜果孝敬就行。”

  “郑成!你特么还有点良心么?”

  郑妈立马就翻了,道:“那是你亲儿子!你就舍得送去出家当道士?”

  “你别跟我吵吵,他这么疯疯癫癫的,我们能怎么办?就算我们不嫌弃,等他长大了又怎么办?上学,谈恋爱,找工作,结婚,谁会看上他?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道长管教管教,或许就好了呢。”

  “你!”

  郑妈眼圈一红,转向奶奶,“妈,这也是您的意思?”

  “山上的道长法力高深,总比我们有法子,治好了我们再接回来,不是一样么?”奶奶道。

  “好,好……”

  郑妈好像要哭,不过忍住了,似嘲似笑:“开心是我儿子,他变成什么样也是我儿子!你们不要他,我要!”

  (有没有当老师的,教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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