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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七章 北平的冬季(一)
北平的冬天今年来得特别早,自十月二十三日农历的霜降开始,早晚劲吹的凛冽寒风和越来越大的昼夜温差,就预示着古老的北平城进入初冬季节。至十一月七日农历的立冬到来,大街上已经有不少裹着棉袄的身影了。
安毅到达北平已经足足十天,这不长也不短的十天时间里,东北军将帅对安毅从客气、防备、猜疑,直到如今的接受和欣赏,整个过程看似简单顺利,其实非常艰难,安毅其中付出了多少,只有他和他的心腹弟兄心知肚明,实不足以向外人道。但是有一点非常明白,从蒋委员长连续两个嘉勉密电可以看出,安毅做出的努力和达成的成果,远不是金钱和名誉能够衡量的,何况安毅从中并没有得到什么名誉和金钱,但是他获得了少帅和东北军大多数将校的认同,能够做到这一步,安毅已经非常安慰了。
临近午时,刘卿拿着份密电来到安毅身边:“司令,胡宗南将军来电致谢,并通报第一师已将徐向前部主力追到陇东,正按照委座的密令,将红军驱赶进川北地区。”
安毅揭下捂脑袋上的湿『毛』巾,长长呼出一口充满酒精的气息,费力地撑着床沿转过身挣扎坐起:
“唉哟……王以哲这家伙,可把我给害苦了,还有那个参谋处上校副处长李寒松……狗日的,现老子才知道东北人的酒量不是吹的……咝咝……”
沈凤道递给安毅一杯自己调制的醒酒茶:“接着,喝完好受些,刘卿问你事情呢,喝完洗漱干净吃点儿东西,完了快处理正事,千头百绪都得你拿个主意。”
安毅接过茶杯,抬起头颇为呆滞地望着刘卿:“对了,刚才你说什么?”
刘卿摇摇头,笑着说道:“胡宗南将军来电致谢,并告诉司令,他已经把徐向前部赶到陕南,并继续向川北一线驱赶。电报挺长的,有几日来第一师和友邻两个师的作战过程,但主要意思是这个……要不,司令看看电文吧。”
“不看了,脑袋都要炸了……”
安毅喝完一大杯略带苦涩味道的醒酒茶,把空杯子递给沈凤道,突然醒悟过来,转向刘卿:“等等!老胡凭什么谢我?我们都半个多月没联系了,他谢我什么啊?”
刘卿惊讶地看看哭笑不得的沈凤道,眉头微蹙,转向安毅有些疑『惑』地问道:“司令,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什么?你倒是直说啊,吞吞吐吐的,小心我揍你!”安毅不耐烦地瞪了刘卿一眼。
刘卿无奈一笑:“大前天晚上十点四十分,咱们一起从张前辈举行的酒宴中回到这儿,当时你还很清醒,接到李参谋呈交的电报立刻批示,让属下给向司令请求意见的胡宗南将军回电,原话是‘苦攻不下撤兵不就解决难题了吗’,属下想了想就以司令名义给胡将军回电,只有‘以退为进’四个字。
“从今天胡将军发来的密电看,他完全领会了司令的意图,徐向前部断后的主力部队看到强攻三天的第一师突然后撤,估计是深怕有何大阴谋,于是很快放弃了战略要地郧西漫川关西逃,胡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占领险关,随即率第一师奋起直追,一举将仓皇逃跑的共军主力击溃,并秉承委座旨意,与相邻友军一起将徐向前部赶向川北。胡将军得到了委座的通电嘉奖,就立即来电感谢司令给他出的妙计。”
“我的老天爷啊……我那是不想让老胡再死追徐向前师兄他们猛打,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大家还要见面的,估计是糊涂之下顺口胡说八道一句,意思是老胡不愿意攻坚的话『性』把队伍撤下来静观其变,关我屁事啊?没想到你这家伙也理解错了,老胡那孙子竟然这么理解,歪打正着……”安毅痛苦地抱着脑袋呻『吟』。
沈凤道和刘卿惊得面面相觑,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两个小时后,喝下三碗肉粥、沐浴衣完毕的安毅再次神采奕奕地坐偏殿太师椅上,翻阅厚厚一沓文件,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旁边的赵瑞、展到、刘卿等人看到安毅这滑稽样想笑又不敢笑,坐周围的几个参谋是不敢放肆,可听到安毅少有地用京剧唱腔惬意地低哼报告内容,听起来别扭怪异,可竟然抑扬顿挫,非常顺畅,每个弟兄乐得不行却都忍得很辛苦。
“司令,帅府机要副官吕正『操』中校通报,有两位故友请求面见司令,询问司令愿不愿见。来人属下也熟悉,一个是王诚钧先生,一个是纳兰小姐。”侍卫长林耀东来到安毅面前报告。
安毅微微吃了一惊,眼睛不由自主望向书桌边沿的两张报纸:《大公报》和《京华日报》,心里揣测两人的来意。
本月五日上午,蒋介石收到少帅明确表示将服从中央军委领导、服从蒋委员长指挥的电报,大喜之下,很快给少帅发来嘉勉电报,并密电安毅转告少帅,将会一个月之内筹集五百万军费,以解决东北军的备战需要。当天下午三点,中央『政府』和中央军委南京联合发表通告,中央代表团将一周之内组成并前往北平,与北平地方『政府』和各驻军将帅举行会议,重整北平军政,维护华北安宁和民生发展。
军政部次长曹浩森回答记者提问时,第一次非常明确地表示,中央军委和蒋委员长已经任命安毅将军为特派专员,率领特派小组对华北各省和北平各驻军进行“例行”视察慰问。
消息一经公布,满场惊呼,所有人才知道没有出现上月底授勋仪式上的安毅,原来已经悄悄前往北平。
当中外记者高声询问曹浩森:安毅将军何时北上、如今又身处何处、肩负何等使命时,老江湖的曹浩森深韵厚黑哲学之精髓,竟然满脸微笑非常诚恳地宣读目前的剿共进展如何如何,几个重要的战事经他嘴里说出,一下子就分散了满堂记者的注意力,管不少记者不罢不休地询问关于安毅的问题,但曹浩森仿佛突然患上随机『性』失聪疾病一样,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进剿大业和伟大意义,足足说了二十余分钟,这才意犹未地停下,等记者们想要再次询问关于安毅问题的时候,主持人已经走上前台,郑重宣布会议结束。
曹浩森亲切挥手礼貌告别之后,就迈着方步下场,弄得一帮中外记者恼火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但也因此让很多记者下定决心立即赶赴北平,伺机采访安毅,并弄清楚他此次北上的意义。
通过南京中央『政府』、中央军委联合派出代表团,以及安毅已经被任命为军委特派专员北上这两个重大消息,每一个人都预感到,华北地区将要发生重大事件了。
次日,几乎所有的中国报纸都刊登了这两个重要消息,京津地区许多报社的记者几乎倾巢而出,四处打探安毅的下落,拥到张学良帅府的对外联络处,询问东北军对中央两个重大决议的态度,并询问安毅将军是否已经与少帅进行了会晤。
诚实的少帅经过与安毅连日来的磋商,此时已经成竹胸,非常坦然地给予肯定『性』回答,并直言已经与安毅将军举行过会晤,并就华北军政等问题进行了充分而深入的讨论,唯独没有正面确认安毅一行就住他的帅府西苑。
如此一来,整个北平和华北各省民众均知道安毅已经到来并且就住北平城内,纷纷对华北局势和将来展开报道和讨论。
此时安毅听到王诚钧、纳兰飘雪来访的消息,之所以感到吃惊,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行踪已经公之天下,而是暗中揣测北平『共产』党组织与少帅之间的关系,如果来者没有一定的门路和面子,帅府的值星官根本就不予搭理,少帅不会派自己的机要副官前来通报并征求安毅的意见。
沉思片刻,安毅决定和二人见上一面,吩咐侍从准备好香茗点心送到院中小亭,自己走到门边,对着一人高的雅致穿衣镜整理了一下仪表,脸带微笑缓缓走向院门。
安毅尚未到达,远远就看到身穿灰蓝『色』长衫、脖子上围着一根白『色』针织围巾的王诚钧正向引领自己的中校副官道谢,一身淡蓝『色』长裙、外罩一件精致翻『毛』马甲的纳兰飘雪向少校副官殷殷致礼。两人看到中校副官突然双腿并拢向院门内端正敬礼,立即随着副官尊敬的眼神望了过来,当看到风度翩翩笑容可掬的安毅时,情不自禁低声欢呼起来。
“哈哈……王兄这手上可是越来越有劲了,一别经年,王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安毅向颇为激动紧紧握住自己手掌的王诚钧打了个哈哈,随后转向纳兰飘雪,笑得为灿烂:“纳兰,怎么嘟着个嘴?还生我的气啊?哈哈,当时正值淞沪抗战的紧要关头,没能好好送送你,你可千万不要见怪,来来来,里面请,喝杯茶慢慢聊。”
安毅转向吕正『操』,客气地询问是否愿意一起坐坐?吕正『操』客气地回答正值班尚请原谅,随后敬了个礼,迈着标准的步伐转身离去。
安毅根本就不知道吕正『操』是谁,只知道他是少帅颇为器重的年轻校官,与李寒松同属少帅的机要部门,因此也没有过多留意,回了个礼就殷勤地把王诚钧和纳兰领到园中小亭。
“坐吧,喝杯茶,这可是我从川南带来的好茶叶,虽然没什么名气可实实,并不比那些名声外的名茶逊『色』多少……随便吃点儿,这是少帅送的松仁,产自白山黑水的地道上品,颗粒饱满,香脆可口,吃完很久仍然满嘴留香,少帅看我喜欢就天天差人送来,我都不好意思了,呵呵……”安毅热情地招呼两位老朋友。
王诚钧并没有动,满脸感慨而又感激地望着安毅:“将军高义,诚钧时时铭记心!”
“咱们是老朋友了,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诺诺,又多礼了,要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果然是大学教授,不是一般的酸腐,你看看纳兰,比你自然多了!”
安毅转向俏脸嫣红,星目中闪现异样光彩的纳兰飘雪:“纳兰,你看起来好像瘦多了,这可不行,还是胖点儿好,这大冷天的,不积蓄点热量也不好过冬啊!”
纳兰佯装生气,纤指指着安毅笑骂起来:“你说什么呢?把我当成黑瞎子了,是吧?都当上中央要员了还这样,也不怕传出去有损威名啊?”
王诚钧和安毅齐声大笑,过了一会儿,王诚钧叹道:“将军一来,整个北平就一片沸腾,满大街都传言要和日本人打仗了,学校里学生们群情激动,都想从军报效祖国,个个信心十足,踌躇满志,而且很多优秀学子都想加入安将军的麾下,若是将军登高一呼,恐怕一日之内就有数万青年追随啊!”
安毅谦逊地摆摆手:“王兄太高看小弟了!小弟此来并非有何重要军务,而是例行的军事视察,打仗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小弟来做决定,过奖了……对了,纳兰,倩萍呢?她北平吗?”
纳兰飘雪的手突然停碟子上方,接着满脸哀伤,双眼涌出泪花,颤抖的手指间,那颗黄橙橙的松子跌落碟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王诚钧低下头,没敢望向满脸惊愕的安毅:“倩萍她……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
安毅手中的茶杯盖子震响了几声,目光不敢置信地从王诚钧和纳兰飘雪脸上掠过,缓缓放下杯盏,异常难过地问道:“是北平病逝的吗?”
王诚钧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长叹一声,缓缓伸出双手捧起茶杯默默喝起来。
安毅也不住长叹,好一会儿才转向泪流满面的纳兰飘雪:“纳兰,人有旦夕祸福,别太难过了。这样吧,这两天我抽个时间,一起到倩萍墓前祭奠一下,以哀思把!”
纳兰飘雪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倩萍埋哪儿……她被你救出之后,不顾伤病坚持回到上海,向组织汇报,说自己没能很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还请求处分……没想到,她这么好一个人,这么诚实这么坚贞,却被怀疑成变节者,数个月的审查之后她被开除了党籍,记得她那天回到北平的样子,瘦骨嶙嶙,目光呆滞,我的心都碎了……可是没过几天,她突然失踪,我四处寻找到处打听,后才从诚钧这儿得知,倩萍再次被北方局组织审查,回到北平的第四天晚上被叫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安毅双眼发红牙关紧咬,缓缓站起盯着王诚钧的眼睛:“王兄,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
王诚钧无力地垂下头:“将军,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倩萍,我好难过……请恕诚钧无法满足将军的要求,因为,国有国法,党有党纪,诚钧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只能告诉将军,倩萍她……真的去世了,是病死的,没人虐待她……”
安毅怒极反笑:“好、好……来人——”
“到!”
“送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