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你们怎么想的?难道任由那奸佞在城中为所欲为?”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儒生站起来喝问。
读书人一向“嫉恶如仇”,他们掌握了这时代的话语权,不希望被人左右命运,最喜欢“为民请命”,跟权贵对抗,一旦成功就可以获得巨大名声,投资小而效益大。
但可惜的是,尽管心中恨沈溪要死,但此刻士绅们谁都不愿意出头,他们不想跟沈溪交恶,尤其随着高集儿媳高宁氏被沈溪“玷污”,寻死后生死未卜,他们更清楚认清一件事:自己跟南宁知府相比无足轻重,沈溪连堂堂知府家人都如此对待,自己岂非更加微不足道?
一群人商议不出个结果,有说要跟沈溪势不两立,去府衙找其算账的,有说号召全城商贾罢市抗议的,还有说组织百姓冲击军营的,更多的人则选择沉默不语。
如今城池已被南下的军队牢牢掌控,沈溪成为彻头彻尾的过江强龙,他们这些地头蛇就算再闹腾也根本掀不起风浪。
这时一名身穿道袍头顶方巾的中年男子朗声道:“既然诸位商议不出个结果,不妨等知府大人出来,听他如何说。相信高知府不可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一群人都觉得此人言之在理。
儿媳被人侮辱,现在寻了短见,身为一府之尊高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与其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在这里商议怎么对付沈溪,不如等高集来了后,让“苦主”来拟定应对方案。
如果连高集都忍气吞声,他们自然不会吃力不讨好跟沈溪死磕到底。
……
……
县衙后院,高宁氏幽幽醒转。
如今房中只剩下高集和高宁氏,高集看着躺在榻上气若悬丝极度虚弱的儿媳,看到她脖颈上那道清晰的红色勒痕,忍不住老泪纵流:
“唉!好儿媳,你这到底是作何啊!”
高宁氏奄奄一息,但目光却无比坚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丝毫没有后悔之意,虽口不能言,却用双手死死地抓住高集老迈的手,用带着渴望与仇恨的目光望向高集,请求公公为自己报仇。
高集满面苦恼,目光中不自觉涌现一股凶厉,恨恨地道:“此事生后,全城士绅都已知晓……为维护我们高家的声誉,老夫已无法善罢甘休。稍后老夫会上书朝廷,请朝廷追究沈溪之责,再以我南宁府城阖城之力,跟沈溪作殊死一搏!”
听高集如此说,高宁氏终于松了口气,红肿紫的脸上多了一丝宽慰,她缓缓闭上眼,眼角流出泪水。
诚然,在这件事中她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其实一切却是她自找的,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高集大喝一声:“老三,给我滚进来!”
之前一直在外面等候的高府管家推开门,战战兢兢进到屋子,来到床前跪下,不停向高集和高宁氏磕头。
高集厉声道:“林老三,之前你陪少夫人前去府衙,少夫人被沈溪那贼子强行扣押侮辱,回来时遍体鳞伤,你是见证者,对吧?”
林老三,也就是高府管家,听了高集的话,一脸懵逼:“这……老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夫人明明是去了军营,被沈……沈贼扣在军营中,前后不过一刻钟……”
高集怒视林老三:“你再说一遍!”
林老三非常委屈:“老爷,事实就是如此,小人没说错!”
对于一个耿直木讷的忠仆来说,自家夫人被辱,他也气不过,但却无计可施,心中想的是如何跟沈溪论理,甚至用生命去为自家少夫人讨回公道。但高集所说的这番话,他实在无法理解。
高集气呼呼地道:“老三啊老三,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必须按照老夫的说法,否则别人不会相信少夫人被沈溪那贼子玷污!你听到没有?”
林老三老脸横皱,越地迷惑了……别人遇到这种丑事,隐瞒还来不及,唯恐自家门风受辱,怎么老爷反倒向所有人公开宣扬,这究竟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还是老爷气急败坏之下胡言乱语?
“老爷……”
林老三性子直,想好好规劝高集,高集却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一把抓住林老三的衣领,怒冲冲道:
“再跟你说一遍,沈溪将少夫人强行扣押于府衙,将少夫人给玷污了,如果你不这么说,就是不顾我高家几十年来的恩德,恩将仇报……若如此,你可自行了断,以死谢罪!咳咳……”
到最后,高集剧烈咳嗽起来,加上之前满脸泪水的凄惨模样,林老三心中一痛,哭丧着脸道:
“老爷,小人按照您说的做便是,您千万别生气。但……当时跟小人同去的还有小环那丫头……”
高集阴测测地道:“这丫头没有尽心尽力保护好少夫人,所谓主辱臣死,该是她挥作用的时候了……老三,你亲自去将她投进井里!”
如果说之前林老三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已经明了,自家老爷是要杀人灭口,至于高集为什么这么做,他脑子一片糊涂,心底琢磨:“老爷到底怎么了?主动让高家门楣受辱不说,少夫人被侮辱跟小环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若说是失职,那也是我的责任……”
“另外,少夫人进军营前后不过一炷香工夫,要说少夫人被打是事实,至于那位沈大人对少夫人加以凌辱……怕是没那时间吧?”
高集见林老三迟疑不决,不由怒道:“等什么?现在就去做事!难道我们高家丢的人还不够吗?”
“是是,老爷!”
随着林老三一脸苦恼离开,高集来到床前,突然一把抓起儿媳妇的手,用坚定的语气道:“淑和,你放心,老夫会让沈溪血债血偿……”
……
……
等高集再次出现在县衙正堂时,时间已过去一个时辰。
正堂灯火通明。
这次跟随高集一起过来的,除了当事人高府管家林老三,还有抬过来的小环的尸体,此时小环落井多时,已然断气。
见高集进来,在场人等都站起身,他们以为后面抬着的是高集的儿媳高宁氏。
“高大人,您……节哀顺变!”
很多人上前安慰,心中都有强烈的负罪感,毕竟高宁氏是为他们声张“正义”去世,他们要对高宁氏的死负一定责任,找沈溪讨回公道责无旁贷。
高集阴沉着脸,来到正堂案桌后坐下,府衙的差役已把小环的尸体停放在正堂中央。
很多人看清楚尸体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女尸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是绫罗绸缎,仅仅为普通布料,这个可以用高家少夫人勤俭节约来解释,但那尸体呈现出的少女岁数则无法作假,似乎只有十五六,一看就不是高家的少夫人。
人们面面相觑:“不是说高家少夫人是悬梁自尽吗,怎么死的是一名花季少女?还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难道不是悬梁而是投井自尽?”
在场大多数人都看出问题所在,但依然没人站出来说话,因为就算尸体有问题,高宁氏被侮辱一事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好怀疑的。诚然,高集的地位跟沈溪是没法比,但在沈溪领兵到来前,负责整个南宁府抗击交趾入侵兵马的正是高集,在他们看来,身为一府之尊,断不可能捏造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
宣化知县彭大成从门口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府尊大人,不知您内宅的情况如何?”
高集一脸阴沉,语气凝重:“老夫儿媳悬梁自尽,如今一口气总算吊了回来,但情况依然不稳定,随时有性命之虞……”
在场之人一听原来高宁氏没死,目光随即落在正堂中央停放的尸体身上,好似在问,既然你儿媳妇没死,这位又是谁?
高集似乎察觉到在场人等惊讶的目光,指了指场中的少女尸体,道:“此女乃我府中侍婢,今日她随我儿媳一同前去知府衙门,被姓沈那贼官扣押,虽拼死抵抗那贼官侮辱,但还是失身,回来后更因自家夫人被侮辱而羞愤难当,投井自尽!”
“哦!”
在场士绅都大眼瞪小眼,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当天的受害者不止一名,除了高宁氏外,尚有个小丫鬟。
高宁氏和小丫鬟都选择自尽,只是高宁氏被人救了下来,而小丫鬟则投井自尽。
但很多人心里很奇怪,暗自琢磨:“这丫头不是之前来报信说自家夫人自尽的那个?为何那时这丫鬟好像个没事人,现在却说她也被沈溪侮辱?为何之前小丫鬟没自尽,却在回到后堂后才投井而亡?为何高宁氏身上有伤,她身上却没有?”
原本就是谎话,很多事经不起推敲。
虽然有人怀疑,但因笃定沈溪乃是为非作歹之人,以至于很多细节被忽略,在场士绅大多坚信沈溪侮辱了高宁氏。
彭大成问道:“高知府,这件事……看来是需要妥善解决,不知当如何跟……军中进行沟通?”
“啪!”
高集一巴掌拍到案桌上:“我高家受此奇耻大辱,难道就此善罢甘休?明日一早,老夫要亲自登门,跟那姓沈的贼官死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