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他们的确是在贩运私盐,就在辎车里”一个青衣汉子大声道。
这一声喊出,那个本来准备离开的大晋中军幢主明显一愣,心下急转。
“这商队里的人举报说他们贩卖私盐,那看来的确属实;可是这每日进入建康城的商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说贩卖私盐,几乎有一半商队都会夹带,而且相互之间互相勾连;我又不是主管这个事情的人,若抓了他们,将来反而会被那些商队嫉恨,再想捞取点什么好处却不容易;更何况这老板颇有眼色,出手也大方,我若放过他这一次,将来的好处岂不是更多?至于这举报的小子,想来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种家伙不值得相信”
想到这些,那幢主脸色却是不变,仿佛没有听到那青衣汉子的举报。
正如令狐艾和李国开始判断的那样,这中军的幢主和他的手下,其实并不是直接来这里抓人的,他们接到的消息也只是这里有人贩卖私盐,可以趁机勒索些钱财。
只所以这样,是因为那幕后的主使为了不被其他势力惊觉,这才走了中军的路子,向中军举报,说这一代的车马店中商队众多,不少都夹带了违法犯禁的商品,你们可以去过问一下芸芸,却并不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反而安排了这样一手,利用自己收买的人来陷害李国,他们,再通过中军之手先把令狐艾和李国控制住,再做其他打算。
这些中军虽比地方军身份高,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捞取好处的机会,因此一接到这个消息,尽管他们不是主管缉私办案的,也还是带队前来询问,毕竟相信这些地位低微的商人不敢反抗。
但在只想勒索钱财的心态下,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他们师出无名。刚刚接了李国的好处,这幢主就想卖个面子离开,可现在忽然有人喊破,而且众目睽睽下总不能徇私,但他又不想多事,脑筋一转,忽然虎着脸道:“那个人是什么人,疯言疯语了么?”
李国这一听,这明显是给自己台阶下了,立刻道:“惊扰大人了,那小子是我们带来的一个民夫,脑筋有些不正常,是个瓜娃子,今日不知道怎么犯了病,大人莫与他计较。”
说完,一使眼色,几个亲信立刻夹住那小子。
那小子还要叫喊,但瞬间就已经被人卸掉了他的下颚,然后围在中间就要押走。
那幢主冷哼一声:“管好你的人,你们这些家伙,胆子够大才能赚钱,但要记着,这里是建康,是我大晋的陪都,不是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李国暗自叹息一声侥幸,真说起来,这个幢主除了贪财一些,还真算是个有原则的“坏人”。
至少在收了好处后肯尽力维护。
但哪想到,那幢主刚转身,转眼间又有两人喊道:“大人,我们要举报,这些人夹带违禁的弓弩和铠甲”
“什么?”那幢主这次却是面色剧变,手直接摸向了腰畔的环首刀。
大晋律明文规定,百姓不可佩戴刀剑、弓弩、铠甲;若经过官府特批,商队的护卫、保镖和一些大户人家的护院可以佩戴刀剑,但弓弩和铠甲却是绝对的管制物品。
尤其是弩箭,只要是一个成年人,都有可能拿着一把弩箭刺杀一个武功高手。
虽然这些年战乱频繁,很多时候对民间的武器管理已经不那么严格,但弓弩却绝对还在严禁控制范围内,甚至可以说是杀无赦。
如王烈他们,也是因为地处偏远,而且是官府在案的猎户,才有可能使用弓箭,但也不能是军队的制式弓箭,多是自己制作的粗糙猎弓,射程和力道有限。
因此,此刻一听到那几个汉子的叫喊,这个中军幢主却是立刻扭转过来身子,狠狠的盯着李国。
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是收上几个银钱就能掩饰过去的了。.
这可是大晋的陪都,是京畿重地,怎么能允许有弓弩流入民间呢。
而且要是真能抓住现行,从这商队中发现兵器,那他就可以算是及时铲除谋逆的大功,这个功劳,这幢主绝对不想放过。
此刻,不用那幢主号令,四周的中军士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枪,对准了面前的商队众人。
接着那幢主一改刚刚的轻浮贪婪之色,却是喝道:“全部给我站好,不许乱动,否则杀无赦”
李国一看,气得差点吐血,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自以为隐密的情报网络,竟然已经被那不知名的对手腐蚀的千疮百孔。
“究竟是谁主使这一切,自己自负做事隐密,却根本全在对方掌控,这个敌人实在太可怕了”李国恼怒的想着。
那个幢主见李国站在他面前不动,一马鞭子抽来,再无开始的态度。
李国却是没有躲闪,但令狐艾身边的贺葆就在李国身后,又知道自家大人想和这个成国太宰结盟,却是猛的闪身拦截在那鞭子前。
“啪”的一声,鞭子抽在贺葆的身上,贺葆一动不动。
那幢主诧异的咦了一声,却道:“你这奴仆,到还忠心”
李国这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不躲闪就是怕这幢主起疑心,没想到贺葆却替他挨了这一鞭子,心下感激莫名,却是忙拉着贺葆让到了一旁。
他的车上有什么,他很清楚,若多护卫的刀枪是有一些,弓弩也有十几副,但都是不违禁的猎弓,权作防身之用,所以对方若真是无阴谋自然不怕检查,顶多损失一些银钱和货物罢了。
不过李国也很清楚,对方自然收买了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喊破这些,就肯定是有了准备,说不定那辎车内早就藏好了违禁物品。
但他此刻又不能喝令大家反抗,只要和这些官兵一动手,那就只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想到这里,李国看向令狐艾。
令狐艾却是摆摆手,示意,悄悄借着人群的掩护,靠近了那幢主。
和李国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背叛打击的有点发懵不同,令狐艾此刻却是清醒非常,对方的手段现在看就是要借刀杀人,看来,那幕后的黑手今日不通过这些中军的手,把自己和令狐艾抓紧监牢、控制起来,是誓不罢休的。
而这些中军现在看就被无意中被人当刀子使的傻蛋,而一旦自己这边因为反抗而殒命在这些中军手中,那么第一个被嫉恨的肯定是掌控这些中军的王敦。
毕竟,远在幽州的王烈,和远在益州的李雄没有办法了解这其中发生的具体情况,只能根据事情最后的结果:建康的中军谋害了令狐艾和李国,而中军为王敦管辖,加上王敦名声本就不好,这个仇却结定了,白白便宜了幕后黑手。
因此,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制住这个幢主,然后再挟持他逃出,至于下一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这次出来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那幕后指使者不会是王敦,否则这中军幢主绝对不会这般表现。
只这一点,就胜过多少情报。
暗中隐藏的那个敌人若知道令狐艾如此机智,通过这蛛丝马迹就看出了自己陷害王敦的意图,必然会后悔,至少应该找一个自己的嫡系来办这件事情,而不是这样一个幢主。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那幢主一挥手,四百多名中军士兵立刻冲进了人群,商队众人在李国的示意下,并没有反抗。
那些士兵不断翻拣着车上的物品,有人趁机将一些值钱的小玩意塞进自己的怀中,那幢主看到这些并没有制止,大晋中军的军纪比之地方的军团已经算是好的了,可是这种劫掠已然难免。
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些小东西,只要能在这支商队里发现违禁的弓弩,那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他却浑然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双豹子般的目光死死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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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眼看自己手下轻骑完全被狂澜军的重甲步军压制住,却是立刻做出决断,命孔豚带领剩下的七千骑兵不要再猛攻狂澜军的步军,而是围绕在外围牵扯游斗。
随后,又传令刘征,尽快消灭那五千狂澜军轻骑,这样就能让这些狂澜军的重甲步军失去策应。
刘征早就率人马与对面的狂澜军士兵鏖战在一起,开始时是信心十足,可现在却是暴躁莫名。
因为石勒一直以为狂澜军步军这边将是自己大军率先取得突破的所在,所以注意力都被孔豚吸引了过去,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在刘征大军身上的遭遇。
刘征率领的这一万人都是石勒大军的精锐,当日平舒城下一战,石勒虽然损兵折将,可是去芜存菁下,能活着跟随他回到襄国城的却无一不是百战精兵。
五千对一万,数量上狂澜军足足比匈奴汉国的冀州军少了一半,刘征本以为自己的手下完全可以在一刻钟内就击溃对方。
这些匈奴汉国本身的单兵作战能力就不差,因为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因此气势上更是毫不示弱,此刻他们就和吃了春~药的野狼,嚎叫着冲向狂澜军士兵,二对一如果还不能解决敌人,那他们可就真愧对自己马背民族的称号了。
可是,事情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问题,就在孔豚那边的匈奴汉国轻骑在狂澜军重甲步军面前遭遇迎头痛击的同时,刘征的手下也遭遇了打击。
开战之初,眼见敌军冲来,五千狂澜军骑士也跟着冲了上来。
但就在双方距离接近百步,匈奴汉国骑士摘下弓箭准备射击的时候,对面的狂澜军士兵却抢先射出了手中的弩箭,这种百步外的距离,骑兵的弓箭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
如果换成晋军的手弩,设计威力虽大,但设计距离就更短了。
刘征正暗自嘲笑狂砍军士兵被猪油蒙了心,但眼见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阵如狂风骤雨般的弩箭飞速袭来,前边几排的匈奴汉国骑士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规避的动作,就已经惨叫着跌落马下。
“这是什么弩箭?散开,全军散开”刘征大声发布着命令。
他却不知道,这弩箭正是平舒城狂澜军的军械场最新研发出的新式弓弩,虽只比平常手弩大上不到一半,射击距离却足足增加了五十步。
令狐艾已经在长沙府用这个对付了来刺杀他的刺客,如今狂澜军却将他们用在了这里。而一百步的距离足够这些弩箭抢在匈奴汉国骑士手中的骑弓前击中对手。
在这猝不及防那个的打击下,惨呼声不断在匈奴汉国阵中响起,一个个匈奴汉国骑士在疾驰中跌落马下,直接被后面的马蹄践踏成泥。
相比刚刚狂澜军重甲步军射出的普通弓箭,这一阵弩箭却是又快又急,加之这次是骑兵间的冲锋,匈奴汉国骑士之间队列没有向对付步军那般完全散开,排列的十分密集,因此只这一阵箭雨,就射死了足有千余名敌军。
但也只来得及射死这些敌人,双方的距离就已经拉近到五十步内,双方这时已经刚起了弓弩,抽出了环首刀和腰刀,还有长矛。
金属的光芒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耀成一片刀山枪林,即将到来的短兵相接,将是比刚刚更残酷的对决
而这时候,石勒要求刘征加强进攻,全歼狂澜军骑士的命令也适时的通过旗语传达到了阵中。
伴随着越来越激昂的鼓点,这些刚刚被狂澜军的强弓劲孥折磨起凶悍之气的匈奴汉国骑士,红着双眼,扑向对方。
双方普一接战,就显示出了各自不同的特点。
匈奴汉国的骑士最大特点就是凶狠,比之晋军或者说狂澜军都更凶狠异常。
但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在兵器和铠甲上明显不如晋军。尤其是狂澜军的环首刀,经过的王烈的改造已经接近了后世的唐刀一般,特别适合这种高速冲击下的劈砍。
匈奴汉国骑士的武器则多为普通的马刀,或者从晋军处缴获的普通环首刀。
至于铠甲,两边都是轻骑兵,为了速度,都只穿皮甲,但晋军制式的红黑两色筩袖铠在防御性上还是要略高于匈奴汉国骑士的皮甲。
但这些匈奴汉国的骑士在战斗经验上明显还是要比这些狂澜军士兵高出一筹,他们毕竟是神经百战的骑士,而这些狂澜军士兵虽然经过了严厉的军事训练,但很多人并没有参加过太多的战斗,尤其是这种搏命的拼杀。
训练毕竟代替不了真正的实战。
因此,普一接战,人数上处于劣势的狂澜军士兵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这些狂澜军骑兵胜在训练有素,相比起匈奴汉国其实虽然凶悍但却基本各自为战的局面,这些狂澜军骑士却是十分注重与战友的掩护、配合。
尤其是在小范围的战斗阵型上,全部都是三人一组的三角型配合,数个三角型又组成一个大的三角型,而这些都是经过千百次训练才有的成果。
因此,一时间,双方竟然拼了个不分胜负。
锋利的环首刀对上了雪亮的马刀,虽然在兵器和铠甲上都处于劣势,但这些匈奴汉国士兵在胜利和人数优势的刺激下,还是爆发出了百分之一百的战斗力。
而狂澜军士兵也在坚持和有素的训练保障下,发挥出了应有的势力。
刀锋入骨,矛尖入肉,叫人浑身发麻的“扑哧”的之音,不断在战场上响起,而凄厉的惨叫则像是这沉闷血腥乐章里的高潮,不断扬起,却又很快消逝。
这死亡的交响是如此的激烈,可每一个参与进战斗的人,都没有心情去感悟这些。
他们需要的是保持高度的紧张,一点不敢松懈,往往刚杀死面前的一个敌人,如果不能及时躲避,那么下一刻就会被飞驰而来的另一个敌人扎下战马。
而在这种高速的互相冲阵中,掉下战马的结局就是死亡,而且比之被刀枪杀死还要痛苦。
因此,在这种高速冲锋状态下,身为一个普通的士兵,所能做到的就是夹紧战马,尽量避开敌人的武器,再将自己手中的武器狠狠扎进敌人体内。
但随着战斗的进行,局面却变得焦灼起来,双方的速度也被迫减缓下来。
这里毕竟是大片的冰面,滑溜难行,双方人马此刻已经完全搅和在一起,若是再亡命奔驰,不用被敌人杀死,自己就会撞上障碍或者人马,摔个半死。
而且,这些身处战斗中心位置的匈奴汉国骑士,已经发觉有些不对劲了,那就是自己胯下的战马越来越难操控,他们不得不把心思从生死搏杀中分出一些,来尽力维持战马的平衡。
刘征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在这冰面之上控马,就算马蹄上包有棉花和稻草,可是也总有一种胯下坐骑轻浮飘飞的感觉,尤其是转弯变向时,总有一种将要摔倒或者被甩出去的感觉。
反观对面的狂澜军骑兵,却一如既往,虽然速度也不快,但战马却似乎很适应这种冰面作战。
远处观战的张宾看到这一切,却是眉头微皱,片刻暗自叹息:“难道今日王烈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要占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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