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擎宇带着团部军官跟着邓铿走出帐篷,一并来到路口迎接吴绍霆的到来。
吴绍霆表情镇定的走到莫擎宇面前,伸手用力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庄重的说道:“莫团长,这三天二团打得很漂亮。当然,我也深知其中的艰难。其他客套的话我不想多说,此一役二团必然功不可没。”
莫擎宇没有任何自豪的表情,脸色反而更加沉重了几分。
众人来到团部帐篷,吴绍霆先听完了二团汇报情况,当即下令警卫营听从莫擎宇调遣。之后他又到村子口慰问二团各级兵员,顺便将警卫营带来的备用雨具分发了下去。二团士兵看到吴都督亲临前线,在这个凄凉的夜里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份热忱。
吴绍霆没有发表什么鼓舞士气的演讲,只是每走一段路会向二团士兵说一句“辛苦了”。简短的三个字就像是一支强心剂,在每一个二团士兵心中注入了新的勇气。
视察结束之后,众人回到团部。吴绍霆语态沉着的说道:“莫团长,趁着大雨的掩护,赶紧在村子口构建第二道防线。我的警卫营有工兵队,今天晚上应该能完成一段防御工事。”
莫擎宇微微低下头,眉宇紧锁,愁容跃然纸上。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有说。
吴绍霆盯着莫擎宇,等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柱一,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莫擎宇表情十分艰难,一些话憋在肚子里面难产不得而出。不过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之下,他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只好长叹了一声,说道:“都督,你把警卫营调到白石界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决定。”
吴绍霆淡然的笑了笑,说道:“陆裕光敢放空梧州跟我赤膊一战,难道我会怕他吗?”
莫擎宇知道吴绍霆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随即进一步解释道:“都督,白石界唯一有利的防守地形已经让敌人占了,现在敌人居高临下,又有大炮的重火力,这里撑不了多久。”
吴绍霆认真的看着莫擎宇,之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其他二团团部的军官,所有人的脸色都很沮丧,再也看不到出征之前的那种雄心壮志。他深知这三天的作战让二团承受了多少压力,一个营长阵亡,另一个营长重伤昏迷,全团一千四百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作战单位,这一仗确实太惨烈了。
“柱一,我知道你们二团的情况,你们每一天的战斗我都清清楚楚。但我还是要说,白石界不能丢,就算是死磕也要打下去。”吴绍霆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严肃,纵然音量不大,可是却暗含着一种无形的气势压力。
“就算要打,我们也可以撤到郁南在打。桂军从封开到郁南,战线会拖得更长,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呀!”莫擎宇坚持的说道。
“那我问你,你将六团和炮兵团的兄弟置于何地?”吴绍霆冷冷的反问了道。
莫擎宇怔了怔,一时还没弄明白吴绍霆这番话的意思。虽然他知道现在的战略布阵是三点合围,二团、六团和炮兵团处于相互声援、交替掩护的阵型,可是哪怕二团后撤一段距离,这个阵型也只是拉大了战斗圈罢了。
吴绍霆不等莫擎宇质问,再次开口说道:“大家都有压力,如果二团现在撤了,六团和炮兵团的军心势必会发生变化。战斗打到今天,三个团都是在用意志熬着战斗,这种意志是不可以中断,否则就是全盘皆输。”
莫擎宇愁眉紧锁,心中依然有不服气。
吴绍霆又道:“我知道你认为我说的很玄乎。但有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一旦白石界丢了,炮兵团和六团的供给线也会中断。从郁南重新开辟一条供给线,那是要投入四倍的人力和物力。更何况说不定在新的补给线还没有打通之前,六团和炮兵团已经完了。”
莫擎宇心头一凉,开战的这三天他一直全神贯注在迎敌上,竟然忽略了整个战略的深度。他知道吴绍霆并没有危言耸听,炮兵团和六团每天消耗的弹药十分庞大,要不然是不可能打退两倍兵力的桂军,后勤线一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都督,如果我二团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守住白石界,我莫擎宇绝不会说半句废话。可是都督你也要顾虑我们二团现在的情况。就算都督的警卫营来了,合计兵力不足五百,没有重武器也没有地理优势,守不住的。”莫擎宇面无表情的说道。
“守不住也要守。这是命令。再坚守一天,明日下午肇庆预备役就会抵达这里。”吴绍霆坚决的说道。他不想多听任何借口,如果莫擎宇依然是消极的态度,只能说自己看错了人。
莫擎宇看着吴绍霆磐石一般的态度,知道是无法改变对方的主意。他叹了一口气,郑重的说道:“都督命令,我部必然坚决执行。哪怕奋战至最后一人也在所不惜!”
他在说完这番话后,脑海里忽然又一次蹦出了副官刘永浩的那句话,“二团究竟是怎么亡的”?难道二团真的要亡了?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突然掀开了,一个身影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都督,你是故意要害死我们二团吗?”来者还没有站稳身形,已经破口大叫了起来。
全场所有人顿时一惊,一瞬间目光全部落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人身上。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莫擎宇的副官刘永浩。一个小时前,他奉命调动士兵前去村口修筑第二道防线,这时前来汇报进展,正好在门口听到了吴绍霆与莫擎宇的对话。早在心中憋屈已久的一腔怒火,顿时再也忍不住,迷了心窍似的冲了进来。
莫擎宇看着刘永浩,脸色十分错愕,自己的副官竟然敢这样出言冲撞吴都督。要知道副官可是代表主官的威信,刘永浩这样自作主张,直接是连累到莫擎宇自己。
“刘永浩,你胡说什么!马上向都督赔罪,立刻!”他赶紧大怒的呵斥了道。
“团长,吴都督分明是故意打击我们二团,就因为我们二团不是吴都督的嫡系部队!”刘永浩悲怆的情绪占据了整个思维,从他冲进来说第一句话开始,已经做出了犯上忤逆的觉悟。二团迟早要在白石界消耗干净,与其委屈的战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师部的军官脸色剧变,邓铿冷冷的盯着刘永浩,心中已经做足了戒备。
吴绍霆脸色很复杂,他从一开始的愕然转变到此时此刻的阴郁,鹰隼似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刘永浩,不过一句话都没有说。
莫擎宇气愤难耐,指着刘永浩骂道:“你这扑街的混账东西,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你竟敢以下犯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刘永浩脸色肃然,不亢不卑的说道:“团长,我是第二标的老人,我为第二标而死无怨无悔。我们第二标自广州首义以来哪一次作战不是损失最重?从封开打到这里,虽然才短短三天时间,可我们二团伤亡超过大半。都督昨天说让我们坚持一天,今天又说让我们坚持一天。正如团长你说的,如果咱们二团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兄弟们岂会有半句屁话?可是现在已经是守无可守的境地,都督他摆明了要让我们二团拼个精光!”
“刘永浩,你给我住口。都督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是战略的需要,你要是听不明白那就滚回军校再学习两年!”莫擎宇震怒的叫了道。刘永浩的话越来越离谱,竟然当着吴绍霆的面说出这些话,这让他情何以堪?
“团长,我知道今天我说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必然是活不了的。我只希望用我刘永浩一个人的性命,让团长您能保住咱们二团剩下兄弟的性命!”刘永浩庄重的说道,话音落毕,他忽然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手枪。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邓铿马上反应过来,抢先一步拔出了自己的手枪对准了刘永浩。其他师部军官也都动作了起来,一些人挡在了吴绍霆面前,另外一些人同样拔枪看住刘永浩。
莫擎宇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他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悲又是急。刘永浩跟了他已有四、五年的时间,从第二标那时开始就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和亲信心腹。尽管此时此刻刘永浩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可是他依然不想看到刘永浩走上极端,甚至内心深处极力的想要保下刘永浩。
“来人,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拖出去。”他忿然的大叫了道。
团部卫兵不敢怠慢,发生这样的状况即便想要念旧情都是不可能的。几个人马上冲了上去,把刘永浩双手反剪到背后,直接解下了刘永浩的武装带将其捆绑了起来。
“拖出去,给我拖出去。”莫擎宇再次强调了道。
卫兵们押着刘永浩出了帐篷,来到门口一片空地上,又有士兵找来了一条麻绳,直接将其捆在了一块柱状石头上。
帐篷里,虽然刘永浩被绑走,可是气氛依然死沉。所有人都沉寂在一种未知的惶恐之中。莫擎宇的副官竟然当着吴都督的面,说出了那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这不单单是有谋反的意图,还影射出都督吴绍霆对待革命粤军的态度划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呀!
沉默大概持续了几分钟,莫擎宇十分懊恼的开口说了道:“都督,刘永浩是我的副官,这件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都督要杀要罚,我莫擎宇绝无二话!”他说完,解下了自己的武装带,“啪”的一声摁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又转向了吴绍霆,只见吴绍霆脸色虽然阴沉,可是情绪却难以辨认,谁也看不透吴绍霆内心之中到底是什么态度。
又是一番沉默,吴绍霆慢条斯理的开口:“大家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单独跟莫团长谈。”
团部的军官不敢多作迟疑,纷纷的离开了。师部的军官却还在等着邓铿的意思,邓铿走上前一步,颇为担忧的对吴绍霆说道:“都督,起码留一个人……”
“出去吧,我有分寸的。”吴绍霆打断了邓铿的话。
邓铿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犹豫,带着师部的人离开了帐篷。
此时,团部帐篷里面只剩下莫擎宇和吴绍霆。莫擎宇十分不解的看着吴绍霆,表情和心情都很沉重,他打心底认为这次在劫难逃。在这停息的一瞬间,他再次联想到了很多事,官库库银的贪污,梁鸿楷的下场,还有刚才刘永浩放肆的言论。
“柱一,你我本是旧二十四镇同期的袍泽,论资排辈你甚至比我更上一层。现在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在打击二团!”吴绍霆缓缓的开口问了道。
“都督……”
“这里没有别人,你直接说,我想要听的是你心理面的话!”吴绍霆再次强调了一遍。
莫擎宇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实话和不说实话的结果都一样,与其背上一个不真诚的风险,还不如开诚布公的一述其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语气逶迤的说道:“都督,实不相瞒,我心中确有疑惑。到底都督是不是在怀疑莫某其心不正,会影响都督你的领导地位?”
吴绍霆冷着脸色反问道:“你真的是这样想?”
莫擎宇再次叹了一口气,无动于衷的说道:“自从广州首义以来,革命粤军所有战事有哪一次不是我二团打的最惨烈?韶关还算好,云浮进攻二十三镇一役我团伤亡近乎一半,此次粤桂之战更是三天时间打光了我二团一大半的战斗力,三个营长一死一伤,不可不谓是二团建军以来最严重的损失。”
吴绍霆没有做声,只是脸色愈发冷酷的盯着莫擎宇,他心中十分失望,莫擎宇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当然这本是情有可原的地方,没有谁能百分之百拿定别人的心思。有抱怨是可以原谅的,可是度测他在革命粤军中划分嫡庶关系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不单单是破坏整个大军的团结,更是影响了他在革命粤军中的形象。
这三年来,他从旧军奋斗到广东都督,从来都是处心积虑的积攒自己人气和形象。现在让二团这么一搅合,以前的用心将会白白损失多少?
莫擎宇沉了沉气,接着又说道:“诚实的说,以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都督你的用心。我一直都认为昔日的吴参谋官能成为今天的吴都督,是因为都督你的能力所在。都督整顿革命粤军的手段十分公平合理,军风坦然,军纪严明,再无前清那时的冗乏迂腐。所有人对吴都督是敬佩有加。”
吴绍霆听到这里,心头忽然有了几分回转之意,这么说莫擎宇并非在心中质疑已久,只是最近才开始萌生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倒可以重新考虑对待莫擎宇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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