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炸窝的国子监(下)
只要对国子监监生心态稍有了解的人,就明白众监生不能不疯。应该说监生大都是科举道路上的失败者,连举人都考不上,只好进国子监混出身的。
所以监生对能参加会试、特别是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或者说比较自卑。但是刚才他们却听到,他们监生当中居然出了个能把状元榜眼传胪一锅端击败的人,怎能不兴奋?
这种击败或许有水分,或许别有内情,或许是一种巧合,但是这些不重要,国子监的监生们不会在意,他们只愿意接受他们想看到的事实!
很多人忽然想到,难怪前两天唐状元到了国子监,本来还是意气风发,但见了范弘道立刻就夹着尾巴走了,当时大家都感到匪夷所思,没想到原因居然是这样!
大明好同学时习之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这个牛终于可以吹出来了,当初范弘道一再嘱咐他不要公开宣扬,结果这样一个超级大八卦居然默默无闻,让他憋的非常难受。
于是时习之连忙得意洋洋的对周围其他同学说:“范弘道大战唐状元等人,是我亲眼目睹的,我还给范同学摇旗呐喊,回想起来真是三生有幸!我有故事,你们谁有酒?”
周围有钱同学便很捧场的催促道:“快说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散了学后,酒水管够!”
抛开这些对八卦的关心大于时事的人,有些政治敏感性比较强的人已经隐隐猜出些什么了,这是要出大事啊。
科举范畴最高等级考试选拔出来的最精英读书人,居然被国子监一个月考倒数第一的监生在文斗上打败了,这让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
如果被有心人煽动起来,聚集京师的几千落第举子的心气怎么平衡?然后再联想到沈尚书突然出现在国子监,八成就是奉命来灭火的吧?
一时间月台上下真是沸反盈天,比开了锅的水还要喧闹百倍,这对于讲究纪律的大会来说是很不正常的,特别是祭酒大人还正在台上,怎能容忍国子监变成菜市场?此时按道理说应该有教官出来强力弹压,但事实是没人来管事,连罗祭酒都失声了。
罗万化终究不是傻子,到了这时候,他终于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难怪沈尚书突然驾到,粗暴的干涉国子监内务,难怪申用懋急匆匆赶过来,异常生硬的抬举范弘道,原来背后有这样的缘故!
罗祭酒不由得望向沈鲤沈尚书,现在可如何是好?
沈尚书叹口气,对罗祭酒低声道:“有不少落第举子聚集在礼部,用范弘道来控诉朝廷取士不公,已经惊动了朝廷。现在朝廷的看法是,要么是科举名次错了,要么是国子监月考名次错了,相比较起来,只能是国子监错了。”
罗万化又想起范弘道听到自己被除名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太急切了!回想起来,这不是范弘道发泄之语,而是对自己的嘲讽啊。
如果朝廷认为国子监把范弘道定为倒数第一是错误,那自己紧接着将范弘道除名算什么?错上加错罪加一等?纠正名次简单,把被开除的人顺利请回来却很难。
如果没开除范弘道的话,解决事情的办法无非就是修改名次,但把范弘道开除后,事情就要失控。因为范弘道失去监生身份的同时,国子监也失去了对范弘道的约束能力。
申大公子有点不耐烦了,他感到自己又被忽视了,早点结束早点完事,便对着随从挥了挥手。那随从就高声对罗祭酒说:“无论如何,请范弘道参加南城分署的乡饮之礼,总还是够格的吧?罗大人如果无话可说,那就这样定了!”
罗万化正想着如何措辞时,范弘道却冷不丁的插嘴说:“申大人想得太多了,如今在下已经被国子监除名,不属于国子监管辖了,你还问罗大人作甚?我直接答应你就行了!”
申用懋拍了拍额头,好像是这个道理,问罗万化真是多此一举。
范弘道潇洒的对台下同学作揖,朗声道:“在下去而复返,只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让天下人知道我范弘道不该是国子监的榜尾!如今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众监生正把大杀四方的范弘道视为己方英雄,听到范弘道萌生去意,连忙叫道:“不要走!不要走!”
范弘道指着罗祭酒,对同学们回应道:“在下心里也不想走!国子监虽大,但只要有这罗状元在,就没有在下容身之地!若强留在国子监只会不断被折辱,故而不得不走!”
范弘道另一好同学陈俊和在人群里振臂高呼道:“罗祭酒乃是往年的状元出身,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清流都是一伙的,根本看不起我们监生!
我看罗祭酒不断折辱范同学,只怕也是为了给唐状元那些人报仇,逼走范同学,也是不愿看范弘道继续留在京师!”
登时旁边有人义愤填膺的叫道:“如此胳膊肘向外拐的人也配当祭酒么?就因为范弘道赢了那些进士一场,他就敢将范弘道除名?”
还有人大叫:“难道朝廷衮衮诸公看不得国子监出人才么!文斗赢了一场别人,就要竭力打压吗!”
随即又有人高喊:“罗祭酒滚走,范弘道留下!”这句话仿佛说到了不少人心中,于是不少人跟着一起重复喊起来:“罗祭酒滚走,范弘道留下!”
此刻罗祭酒的形象在众监生心目中已经一落千丈,成了吃里扒外、帮这外人欺负自己人、打压国子监人才、内心歧视监生的公敌。
被数百监生一起肆无忌惮的仇视和声讨,罗万化完全没有国子监祭酒的气势了,自从大明设有国子监以来,从来没有过监生聚众驱逐祭酒的例子,可悲的他成了第一个,很可能要钉在耻辱柱上!
此时罗祭酒已经彻底下不了台,想说几句也不知道对谁说,脑中只有四个字反复回荡:礼崩乐坏,礼崩乐坏!
罗祭酒又看向沈尚书,期待沈尚书能站出来拉自己一把。但沈鲤却望向台下沸腾的人群,很有爱莫能助的感觉,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如果现在真的当众偏袒罗祭酒,只怕会引起更大的公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