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东风和西风
范弘道与内书房扯上关系,对国子监各方的冲击都很大,这会让范弘道问题进一步复杂化,成为一个不可测的变数。
李祭酒对报信的差役说:“你去太学门挡驾,无论太学门外是谁,一刻钟后再将他们放进国子监内!”
那差役对这个命令一头雾水,这祭酒大人若是见客就该速速将人请进来相见才是,若是不见客就该直接拒绝,哪有先挡驾一刻钟后然后才放进来的道理?
当然对正堂官的指示,不管是否理解都要执行,作为差役没有任何自主的可能,所以也只能领了命令然后照办。
李祭酒的神情从纠结渐渐变得淡定从容,又在公房里坐了一小会儿,便见秦监丞手持文书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已经草拟完毕,请堂尊过目!”秦监丞将手里文书呈上去。
李祭酒将文书接过来,仔细看去,不出所料的罗列了数条罪名给范弘道,然后处罚是杖责二十、逐出太学、革除功名,最后则是绳愆厅监丞的签押。
杖责不杖责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革除功名这项就狠辣了。范弘道之所以上蹿下跳还没被摁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是读书人,虽然功名比较低,但也是读书人士子阶层,法律上具有一些被保护的特权,绝非普通百姓。
若没了功名,还能叫读书人?若不是读书人,只怕连一个县衙衙役搞不定,更别说去撩拨朝廷大佬们。
李祭酒将目光从文书上挪开,看向秦监丞,若有所思。虽说绳愆厅和彝伦堂公房前后院相邻,距离很近,但秦监丞这动作也够快的。如此迅速就拿出惩治详文,并加上了绳愆厅监丞的签押,想必是蓄谋已久。
沉吟片刻,李祭酒开口道:“不如,算了吧?不要追究范弘道了。”
秦监丞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不由得有点发急,刚才明明已经说好,怎么李祭酒又开始犹豫?连忙答话说:“这公文要送到礼部申详!”
国子监监生的学籍和进士官员的籍册一样,都归礼部管理,所以革除监生功名必须要上报礼部申请批准,惩治范弘道也不例外。
但秦监丞这样说并不是教导李祭酒怎么走程序,重点在于强调礼部两个字。他刚才已经表明过了,礼部有人希望国子监这样办事,让李祭酒当机立断,不要再犹豫了。
李祭酒脸上露出几分于心不忍,长叹一声道:“本官就不签押了,你将这申详送到礼部去吧!”
所谓签押就是签字盖印,秦监丞暗道这李祭酒真是妇人之仁,居然连个签押都不敢。如此瞻前顾后、全无主意怎能成得了大事?就是有机会也抓不住,活该在国子监混了十几年也没能出去。
算了,既然祭酒大人已经口头同意,秦监丞也不想浪费时间继续在这里和李祭酒纠缠,告辞道:“属下这就去。”
李祭酒很不放心,又叮嘱道:“你亲自送去,不要假手他人。”
这是太胆小怕让别人知道?秦监丞本来就想亲自送去,也好在礼部的大人物那里露脸表功,李祭酒这个嘱咐正合他意。
等秦监丞走到门槛处,李祭酒突然又出声道:“你不要从正门出监,去膳堂那边,从小门出去!”
膳堂那小门是用来运送米粮菜蔬的,在国子监的西北方向,从这里出去就是安定门大街,一路向南就通往京城中央,完全不必从正门也就是集贤门、太学门路过。
秦监丞暗笑几声,只觉得李祭酒还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在这种细枝末节问题上没必要和李祭酒对着干,便答应下来,真从膳堂小门出去了。
然后秦监丞就拼命的催促轿夫快跑,一直向着皇城南边的礼部而去,唯恐在路上耽误了功夫。与范弘道交恶导致被朝廷边缘化,已经抑郁了一年的秦监丞憋到今天,终于有些可以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于私来说,只要把袋里这公文送到礼部,范弘道就完了,短短一年后就能报仇雪恨,岂不快哉?于公来说,只要自己出了这份力气,那些朝中大人总要给自己一点恩赏,可以就此摆脱沉沦于边缘衙门的扑街命运!
所以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秦监丞相信。至于朝廷中打生打死,那跟他这小扑街没什么关系,他只要抓住眼前的机会,改善自己的处境就可以了。
李祭酒目送秦监丞背影,脸色十分复杂。他现在可以确认,秦监丞这会儿只顾得出公文处罚范弘道,一直在绳愆厅和彝伦堂之间来回奔走,还不知道刚才正门那里发生的事情。
但李祭酒却没有告诉秦监丞刚才前门发生之事,只象征性的口头阻拦了几句。秦监丞当然不能半途而废,然后李祭酒就让秦监丞带着从西北小门出监了。而且秦监丞亲自送往礼部的公文上,只有绳愆厅监丞签押,没有国子监祭酒的签押。
李祭酒默默想:“反悔的机会给了你好几次,是你自己一意孤行要如此。若真有什么后果,怪不了本官啊。”
朝廷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万一范弘道这东风压倒了西风,再次上演咸鱼大翻身,那反攻倒算追究相关人员罪责,也没他李祭酒什么事。
惩治范弘道的白纸黑字公文是绳愆厅秦监丞签押的,上面并没有祭酒的签押,而且也是秦监丞送到礼部的,他李祭酒只要推说自己不知情就万事大吉。
又万一西风压倒了范弘道这东风,礼部批准把范弘道革除,那他李祭酒也没什么过错。至少他李祭酒并没有妨碍秦监丞收拾范弘道,而且也默认纵容了秦监丞的行为,朝廷中的老大人们也没道理不满。
不管东风西风,他李祭酒不被吹倒就行了。
为官之道,就要努力做到“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啊,李祭酒想道。对了,这句诗好像也是范弘道昨晚在绳愆厅监牢里写出来的,自己借来用倒也应景。不过自己的解读与范弘道的本意只怕不太一样,自己应该比范弘道更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