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高高的坐在上首,见林晚只福身为礼,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白皙微丰有了几道皱纹的脸更显得威严。
崔嬷嬷见状心里忙叫不好,低声提醒林晚:“林姑娘,拜见太皇太后娘娘当跪下行礼。”
刚刚她还觉得这姑娘礼仪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林晚从容不迫的道:“太皇太后容禀,非是林晚不敬,而是皇上有旨,林晚可不向任何人行跪礼。”
太皇太后可不会这么好糊弄过去,她冷笑:“怎么?哀家还配不上你一个跪礼?”
她可是她亲祖母!
她就不信她不知道这件事!
面见亲祖母都不愿意下跪,可见此人多么狂悖。
林晚仰头看她,神色从容:“太皇太后身份尊贵,林晚自是不敢失礼。只林晚跪天跪地跪祖宗长辈,太皇太后娘娘,您确定要林晚行跪礼吗?”
我得了皇帝的谕旨,可不跪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内,所以我不跪你并不算失礼。
当然,除了天地之外,跪一跪自家的祖宗长辈也是可以的。
如果你太皇太后要认我这个亲孙女,那我跪一跪你也是可以的。
就问你,要不要认我?!
太皇太后先是大怒:皇帝都说你是我亲孙女了,你现在还在这里说什么要不要认的话,你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想认亲?
你一个流落在外的丫头,认不认由得了你做主?
但她到底也是浸淫后宫多年,很快她又冷静下来:看这丫头也不是个蠢的,她这般说,必然有其用意。
只怕她这流落在外的十几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遭事情,若是认她,怕是会让皇室丢脸,她自己深知此理,所以才不敢奢望,是以才要问自己认不认她,若是自己气怒之下要她下跪,她便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太皇太后一时间心里庆幸不已,但看林晚心里依旧厌恶。
那张脸让人厌恶,这桀骜不驯也叫人不喜。
太皇太后挥手,崔嬷嬷顿时明白她的心思,将殿内服侍的众人全都挥退,自己守在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等殿内只剩下三人,才冷冷的看向下面的林晚,并不给她赐座,问道:“你叫林晚?”
“是。”林晚不卑不亢的回答。
“此前在何处?”
“西南道,永州府,府城。”
太皇太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竟是被拐到了西南道,难怪这么多年都追查不到人。
“你何时知晓自己的身世,何时到达京城,如何寻上皇帝?”太皇太后问。
“大半个月前永靖侯告知,此次上京,乃是替永靖侯呈送禹王造反的证据。”
所以别多想,我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特意进京认亲的。
林晚几乎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皇家嫌弃她,她也没多稀罕做皇家郡主。
太皇太后闻言一怔,崔嬷嬷想起此前传言,在太皇太后耳边低语,太皇太后恍然大悟:“你便是三日前从西南来的信使?”
她要这么说也对,她拿了永靖侯的钱,帮他送信送证据,信使没错。
于是林晚点头:“是。”
太皇太后自是不喜禹王的,如今她儿子都死了,孙子登基,禹王竟然举兵造反,这简直是叫太皇太后怒极。
这是欺负皇帝年轻呢。
好在林晚这消息及时送到京里来,要不然的话拖延下去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少的损失。
太皇太后神色缓了些:“你认识永靖侯?”
“有些交情。”林晚道。
太皇太后又满意了几分,永靖侯那人她知道,是个克己守礼的,对女子自来不假辞色,他既然与林晚有交情,还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林晚,那边说明他是信任林晚的人品,并且肯定林晚的能力的,而林晚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再则林晚还没认亲就立下如此大功,于宁王府而言,也是有面子的事情。
如此起码小儿子将来认她也不至于被人耻笑。
太皇太后声音也缓了几分:“你在永州府过得如何?”
“还行吧,没缺吃也没缺穿,没挨饿也没挨冻,能活。”
林晚面对太皇太后却不能像面对皇帝和宁王那样轻易将原身与梁斌之事和盘托出,皇帝是太皇太后的嫡长孙,今年二十六七岁,那太皇太后肯定也差不多六十了。
在这古代,六十算高寿了。
什么高血压,冠心病之类的基础病肯定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这种老太太就是高危人群,她要是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太皇太后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要是把人给气得中风或是干脆一命呜呼,那她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罢了,这种高难度挑战,还是交给皇帝吧。
“具体情况,您还是问皇上吧。”林晚最后说道。
太皇太后皱眉,不悦:“有什么事你还不能直接跟哀家说了?哀家命令你说!”
林晚垂眸闭口不语。
“你,你敢抗旨!”太皇太后气死,指着林晚,“出去门口跪着,哀家就不信治不了你!”
罚跪?你开玩笑呢?!
林晚看老太太都被她气得浑身发抖了,她要是再顶撞下去,不定就要气晕过去了。
得,得罪不起,还是让人家的宝贝金孙出马吧。
林晚给太皇太后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不过她并没有下跪,而是让璎珞去请皇帝过来一趟。
太皇太后见她如此乖巧,冷哼了一声:“还跟哀家扯什么圣旨不圣旨的,瞧瞧,哀家让她跪她还不是得跪?”
崔嬷嬷笑道:“怎么说您也是林姑娘的嫡亲祖母呢,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也是顶顶孝顺您的。”
“哼。”太皇太后冷哼道:“哀家可不缺这么一个孙女孝顺。”
不说先帝的那些女儿,便是宁王府那两个侧妃也都生有女儿呢,林晚纵使是嫡长女,到底被拐了十三年,哪里还能比宁王府其他女儿尊贵?
她甚至更为担心林晚之前经历过了乌遭事,认回来要连累她的乖孙女乖乖曾孙女。
宁王府除了两侧妃所出的女儿之外,宁王的三个儿子也都相继成亲,宁王世子膝下便有两女,宁王次子也有一女,宁王三子才成婚两年,只得一子。
这么多孙女和曾孙女,要真有一个不堪的嫡长姐嫡长姑姑,名声也要被拖累,以后婚事也要受带累。
太皇太后越想越是忧心:“此事皇帝到底还是莽撞了,事关那么多女孩子的名声,他怎么能不事先将事情调查清楚,便将人送到哀家这里来呢?这要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好?”
崔嬷嬷劝道:“皇上或许有他的考量。再者说了,林晚姑娘此次千里迢迢从西南送消息到京城,也是大功一件,过往便是再有甚不妥,有这些功劳在,也能堵住大家伙的嘴了。”
“有功劳自是好的,可你也不想想,这天下哪有女子抛头露面,风餐露宿的?可见卑贱。只怕那些世家大族嘴上夸赞,背地里不知怎么嘲讽呢。”太皇太后最是了解那些世家大族虚伪傲慢了。
崔嬷嬷道:“便是再如何,林晚姑娘也是皇室郡主,又立有大功劳,他们便只能私底下说说,面上还是得尊着敬着。且奴婢观林晚姑娘容貌绝艳,礼仪规矩俱都上佳,便是那一身气度,也足以与众贵女媲美,料那些贵妇人见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太皇太后想起林晚仪态礼仪,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极好,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她见了自己却不行跪礼,可见性子桀骜,也无甚孝顺之心,将来必不好管教。
也罢,到底是自家儿子的嫡亲血脉,她便磨磨她身上的棱角,也好让她知道这里是京城,是皇宫,可不是她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皇帝很快就得信前来,见到站在慈宁宫门口的林晚,有些意外:“不是说太皇太后罚你跪着吗?”
林晚道:“太皇太后又没说什么时候开始跪。”
皇帝:“……”狡辩!
“皇上,我认为我们该好好谈谈。”林晚一脸严肃认真的说;“您让我来慈宁宫的好意,我知晓,但我想您也应当知晓,太皇太后对宁王妃并不喜吧?既是如此,您将我这么一个长得跟宁王妃的人放到这里戳她眼珠子,这不是大不孝吗?”
皇帝:“……”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还有,您也看到了,我这才呢,便挨罚跪了。”林晚叹息道:“本来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又是我亲祖母,她要罚我跪,我跪就是了,但皇上,此前在永州府,我被罚跪得太多了,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很难不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我也很难不去想,我留下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为了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吗?
这话林晚没说,但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皇帝黑脸。
林晚可不管他:“皇上,我还是出宫吧。”
她说完便去跪了。
林晚的确是不想跪,但她也知道,太皇太后是尊者,又是长辈,她罚她跪,她要是从头到尾都不跪,老人家面子肯定过不去,皇帝脸上也不会好看,她是对做皇家郡主没兴趣,却也没想造反掀了这皇朝,那在还没有正式撕破脸之前给对方一点面子,给大家彼此一个台阶下,便很重要。
皇帝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了。
“行了,起来吧。”皇帝叹息道。
林晚从善如流起来了。
“随我进去吧。”皇帝道。
“不了。”林晚拒绝:“还是您进去把话给太皇太后说清楚吧。我就不打扰您们祖孙说话了,我先出宫去了。”
皇帝皱眉看她,林晚诚恳道:“我觉得我们都很需要冷静,给彼此一些时间。强扭的瓜从来都是不甜的。”
皇帝看得出来,她真的是很不高兴太皇太后一来就对她罚跪,也很不在意做不做皇家郡主,或者如果永靖侯没跟他说起她的身世,她根本就不会提及,根本就不会想着要跟他们相认。
这么一想,皇帝心里就不舒服起来了。
皇室是大林朝最尊贵的家族,她竟敢嫌弃?
他们都还没嫌弃她呢。
但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皇帝心底那些浮躁便又消去了。
罢了,怎么说她也是自家妹妹,若是连他们这些血脉亲人都不宽容她,那她跟永州府那些林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朕给你安排个住处——”
“不用了,我去永靖侯府住吧。”林晚道。
她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如果她去住客栈,皇帝肯定不会放她走。
那还是去永靖侯府住吧。
皇帝想了想:“也行。”
为免皇帝反悔,她麻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