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男子的情形,秦素也是心中有数的,闻言便“嗯”了一声,复又轻声自语地道:“这个人也被排除了,那又会是谁呢?”
方朝便躬了躬身,沉声道:“无论此人是谁,能在我等眼皮子底下潜进大书房,则这人的身手绝不会弱,至少也是半步宗师,比之我等强了许多。”
他倒是实话实说,一派坦然。
秦素早便料到了这个结果,闻言并不吃惊,唯眉心轻蹙。
如果她想要对付此人,就只能请英先生出马。可是在目今的情形下,她还真不敢让英先生离开自己的身边。
范孝武那边太安静了,而越是如此,秦素越不敢掉以轻心。
接连在九浮山吃了好几次鳖,秦素觉得,范孝武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还有后招,她不能不防。
略略沉吟了一会,秦素终是叹道:“罢了,我们已然棋差一着,还是谨慎为妙。如果这偷入大书房之人与平城那人之间有联络,必会露出马脚,我们只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诺。”方朝应了一声。
秦素便向他笑了笑,又道:“如今高翎在秦府找东西,留黄源一人盯着没问题么?”
方朝立时回道:“回女郎,黄源一人应付一个高翎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我知道女郎对此事很上心,方才已命程绩和李诸赶过去了。有他们三人盯着,今晚秦府必是无虞。”
这安排很是妥当,秦素满意地笑道:“这样便很好了。”
方朝是后来这一批人的头儿,地位与阿忍差相仿佛,他手下那几个人皆是听他调遣的,由他做主秦素亦无异议。
说到底,这些人都是李玄度的人手,秦素现在就算想厚着脸皮管人家,人家也未必服她的管,到最后很可能还会闹得不愉快,倒不如大大方方撂开手为妙。
见她再无别的吩咐,方朝便自退了下去。
秦素依窗站着出了会神,烛火映出窗外细密的雨丝,白石阶上雨打苔痕,水洼里泛出点点微光。
不知怎么,她竟有些心潮起伏。
自重生以来,她的运气一直都还算不错,总能逢凶化吉,又渐渐聚集起了一些实力。然而,随着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她的对手却也越厉害,甚至就连盟友也一个比一个强势,李玄度、薛大和薛二,都是手握强大实力之人。
与这几者相比,秦素觉得,自己手上这点儿借来的人手,简直弱得可笑。
可是,就算明知自己力弱,她却也无可奈何。
谁教她生于内宅、囿于高墙,根本无力做那登高一呼、千万人应和之事?否则以她之能为,又怎么会努力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
思及此,秦素不由又是一阵苦笑。
手握强大的实力,这也不过是她的美好愿望而已,而现实却是,女子独自在外求生、想要凭一己之力获得强大的力量,其艰难之处,根本无法想象。
远的不说,陶文娟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如果她有秦素的士族身份,当初在上京时,那个胡四郎又怎么敢去招惹她?而即便如此,好歹她还有个大儒的父亲在身后撑着,胡四郎还有那么一丝顾忌,如果陶文娟是单身一人,只怕胡四郎直接就能将人掳走。
这样的世道,从来就不会给女子太多的活路与空间,而尽管秦素竭尽全力想要摆脱前世的命运,可结果却是——比秦家郡望更高的汉安乡侯府一说要纳妾,她就立刻被家族拱手送上。
郡望、家世、出身……
所谓尊严、所谓肆意地像个人一样的活着,于她们这些女子而言,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拥有最高的地位、最强势的郡望、最不可侵犯的出身。
唯有如此,她们才能获取比旁人更多的尊重,才能更有尊严地活在这世上。
夜幕深浓,不见一丝光华,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亥正。
秦素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听着窗外零落的雨声,只觉得浑身冰冷,直冷到了骨头里去。
她突然有些想念李玄度,想念他温暖而宽阔的怀抱。
迷迷糊糊间,她似是做了个梦,梦里有李玄度低柔的玄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话……
“……女郎,醒一醒,快醒一醒……”
耳边真的传来了说话声,身体亦被人小心地推动着,耳畔更是飘来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睡意朦胧中,秦素分辨出那是阿忍的声音。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她勉强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不曾点灯,她的眼前一片浓黑,什么也瞧不见。
“女郎,山下才传来的消息,有人夜探九霄宫,您快些起来。”阿忍附在秦素耳边语道,声音压得极轻。
秦素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来的是什么人?”她以同样轻的声音说道,同时悄然翻身坐起,一只手缩进袖中,牢牢握住了藏在那里的匕。
“目前尚不知,不过看他们的身手,应当不是五十里埔遇见的阿燕兄妹之流。”阿忍轻声语道,一面便扶着秦素下了榻,快手快脚地替她着好了衣裳,又将她引至房中的书案旁蹲了下来,方道:“女郎先在此躲一躲,阿臻很快就会过来。”
秦素此时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却见阿忍一身劲装,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亮。
“英先生他们已经埋伏好了,方才也是他老人家给我传的消息。”阿忍又俯在秦素耳边说道,随后便突然停住了声音,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秦素亦不再多言,只静静地伏在案边,心底里迅分析着此时情形。
来的人会是谁呢?
不知何故,秦素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却曾听许多人提起的人——欧阳嫣然的那个同伙。
便在数个时辰前,方朝才说此人一直龟缩在平城,如今便有一群来客夜探九霄宫,秦素很难不想到这人的身上去。
便在此时,门边的竹帘忽然一动,一道纤巧的身影闪进了屋中。
秦素尚未及反应,阿忍已经迎了上去,压着声音问:“阿臻,英先生可与你说过了?”
来者正是阿臻,此时便见她顿道:“是,英先生已经说过了。”声音里多少含了些紧张。
自从五十里埔之后,她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此刻听闻有人夜闯九霄宫,她已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如此便好。”阿忍将她拉了过来,又对秦素道:“英先生说,一切听女郎的安排,女郎如今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