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回思,秦素深深地觉得,今日她的举动确实是冒失了些,仗着前世所知,便没把玄都观当回事。
事实上,这玄都观之所以能够成为整个大陈香火最盛之地,更被皇族所庇佑,其来历必定不会简单。
秦素这是犯了轻敌之错,误以为进了宫、在金御卫的鼻子底下,“那位皇子”便不敢怎样。
今日之事却证明了,只要秦素有一点点的放松,“那位皇子”便一定会想法子施以手段,而在这藏龙卧龙的大都,她也总有可能遇到危险。
纵然有李玄度护着、有薛氏兄弟帮着,秦素在大陈的皇宫里,也还是力单势孤。
从今往后,她可要打起全副的精神,再不可如今日这般轻敌了。
在心中反复地思忖着,秦素的脑海中,便又浮现出了那个诡异的白僧人的身影。
此人形貌如此怪异,又能够在玄都观自由出入,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人罢。
这般想着,秦素心头微动,停下了脚步,转吩咐道:“阿桑,你去叫个人给清虚道长传个话,就说我想寻他说说话,着他来见。”
“是,殿下。”阿桑应诺了一声,便自退下去传话了。
秦素举四顾,却见她停步之处,正是一小处空地,两旁花木新绿,路旁开了好些不知名的野花,颇有意趣。
她索性也不往前走了,便叫人支了小案、设了鼓凳,便在那空地上安置了下来,她便坐在凳上闲闲地看风景。
那几队禁军也自在周遭警戒起来,却是将这地方围得铁桶一般。
此等情形,让秦素心下又安然了几分。
没过多久,便见远处行来几个人,跟在阿桑身后的正是清虚道长,他摇着拂尘、摆着袍袖,行姿甚是潇洒。
远远地见公主殿下坐在道旁,他立时加快脚步上前,行了个道家的揖手礼,恭声道:“贫道见过殿下。”
秦素抬手道了声“平身”,复又浅笑道:“一时走得乏了,在此处暂歇,正好想寻道长说几句话解个闷儿。”说着便转唤人:“给道长挪个座儿罢。”
便有小监捧着一张小杌子过来,放在了秦素的旁边。
秦素便向那小杌子指了指,笑道:“道长坐下说话吧,不必拘礼。”
清虚本就是半个方外之人,闻言却也没怎么推托,道了声“多谢”便自坐了下来,笑呵呵地捋着颌下长须,恭声问道:“不知殿下想聊些什么?”
秦素也不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方才我去碑林里走了走,晃眼瞧见了一个白碧眼的僧人,形貌甚是奇伟,却不知那是谁?”
说这话时,她淡然的视线长久地拢在清虚的身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清虚微微一愣,旋即便堆起了满脸的笑,说道:“原来殿下竟见到了寂明居士。”
“寂明居士么?”秦素轻声重复地道,面上含了些许孩子气的好奇:“却不知这寂明居士的来历如何?为何会来到了玄都观?他生得如此奇特,莫不是有异国血统么?”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她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天真,仿佛是真的因为见到了奇人,所以没忍住便问了出来。
清虚却也不疑有他,含笑语道:“好教公主殿下知晓,我玄都观虽是道观,却也不禁着僧侣进观清修、参悟道法。这寂明居士乃是随着白马寺的了空法师一起来的,他们一行约有十余人,在玄都观中静修也有好几个月了。因他们喜静,我叫人给他们辟了单独的园子,那园子离着碑林倒是有一条近道儿,也无怪殿下遇见了寂明。”
说罢这些,他略停了一会,复又说道:“殿下问起寂明的来历,这个……贫道却并不甚清楚。贫道只听过一些传闻,说是他生母乃是唐人,他的眼睛便是承自于其母。”
“原来如此。”秦素轻轻颔,心底却是一动。
玄都观闻名三国,观中时常有各寺庙、道观之人前来静修,这她也曾有过耳闻。
既然这寂明是白马寺的居士,那么,那些与他同来的白马寺僧众,想必会知道些什么。
不如……叫他们过来问问?
心中如此思忖着,秦素的面上便生出了些许兴味,顺着清虚的话说道:“说来也真是巧得很,我前年还在上京住过,可惜竟无缘去白马寺赏一回桃花。如今机缘巧合,竟在玄都观中遇见了有白马寺的僧人,既如此,道长可否请他们过来,与我说说话儿?”
言至此处,秦素便又露出个羞赧的笑来,细声道:“左右无事,我就是想听听那白马寺有什么掌故。自然,我是不敢请了空法师前来的,道长便寻个年长些的粗使僧人过来,也就罢了。不知可使得?”
公主殿下都这样说了,清虚就算再是为难,却也不得不应下。
他站起身来,向秦素微微躬身,陪笑道:“既是殿下有请,我这便传话下去。恰好他们那一行人里有个扫地僧,年岁颇长,在白马寺呆了好些年了,我便叫他过来陪公主说话罢。”
“如此甚好,有劳道长了。”秦素满意地笑了起来。
清虚连道不敢,揖手行了一礼,方才摇着拂尘,飘飘洒洒地退了下去。
秦素这厢便叫人摆上茶点,径自坐在道边吃茶赏景,却也逍遥自在。
总归今日这玄都观再无旁人,秦素就算要在这道旁搭个帐篷睡觉,那些宫人也会立即给她支起榻来。这便是权势的好处,在许多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不必担心受人阻挠。
秦素安然而坐,喝着茶、观着景儿,十分逍遥。那清虚道长的动作还是相当快的,约莫盏茶的功夫,他便领着个满脸皱纹、穿着一身灰布僧衣的老僧走了过来。
秦素远远地打量了那老僧两眼,却见他年纪颇为老迈,走起路来也是躬腰驼背,脸上的皱纹多得都快要叠起来了,唯一双眼睛还算明亮有神,且行动间并不见迟缓,虽走得不快,却能紧紧随在清虚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