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闻言,不由怔了怔。
薛允衍搁下了茶盏,将衣袖拂着腰畔玉玦,淡然道:“若非如此,我又如何敢将约见地点放在此处?”
闻听此言,秦素不喜反怒,毫无避忌地便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停了停,又凶巴巴地问:“上回你我见面之时,为何你没约在这里?你这是对本宫有所隐瞒么?”
薛允衍的面上,忽尔便划过了一丝迹近于头疼的表情,抬手捏了捏眉心。
每次都是如此。
见面不上一盏茶的功夫,准定开始头疼。
好一会后,他方才放下手臂,忍耐地闭了闭眼:“上回见面,乃是我与李九郎初见,我对他知之甚少,如何敢将此秘事告之于他?”
原来是因为李玄度的缘故,所以薛允衍才留了一手。
也不能说他做错了。
秦素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复归原位坐好,拈了块点心丢进了嘴里,一脸居高临下的神情,向薛允衍睇了一眼:“算你有理。”
薛允衍没说话,自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来,交予了她。
看起来,他是连话都懒得去说了。
一见那字条,秦素立时如获至宝,也顾不上去指摘他什么,拿过字条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
然而,在将字条上的内容看过之后,秦素的眸色却是微微一凉:“博南……竟是这样久远之事?”她抬眸看向薛允衍,视线中有着明显的怀疑:“薛中丞该不会是敷衍我吧?”
薛允衍勾了勾唇,凉飒飒的语声随之响起:“女郎叫阿忍传来的口信里说,要我查一查与秦氏有关、且也与博南有关的事。我查来查去,也仅此一件。”
秦素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怀疑他,只是觉得,这消息得来的有些鸡肋。
博南,便是银面女歌声中方言的来处。而薛允衍给出的消息,这博南与秦家之间,似乎并没什么太大关系。
她垂目看着字条,沉默了一会后,方问:“这家人既已回了博南,薛中丞给我这个消息,又有什么用处?”
“原先似是无用的。”薛允衍淡声说道,微凉的语声如远山空寥,似能洗去这盛夏的暑热,“只是,便在女郎到达的前一刻,我忽然收到了一个口信。而在听了那个口信之后,我便觉得,这张字条,还是给女郎看了为妙。”
“哦?”秦素挑了挑眉:“却不知薛中丞收到的是什么消息?”
薛允衍将衣袖振了振,说道:“那口信中说,这家人当年虽然阖族返乡,然,在返乡的族人当中,却少了两个人。”
说到这里时,他的面上便划过了些许凝重:“这少去的两个人,乃是这户人家中一对嫡亲的姊妹。其中那个姊姊原先是嫁去了一户姓孙的小族为宗妇的,后不知因了什么,被孙家休弃回府;至于那个妹妹,当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忽然就生了一场大病。其后在返家之时,这姊妹二人便皆在族谱上注了病故。”
秦素先还聚精会神地听着,待听到了此处,她不由便是一哂:“我还当是什么事,不就是死了两姊妹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事情真是猜都能猜出来。
姊姊被休弃回府,此乃大耻之事,至于妹妹的那一场大病,肯定也不是无缘无故来的,定是出了什么丑事。无论在怎样的家族中,这姊妹二人都不可能有活路。
在秦素看来,她们定是被家中族老私下处置了,或沉塘、或杖毙、或一碗毒药灌下去,总之就是从根本上解决掉这种耻辱,令家族的名声再不蒙羞。这种事,在士族中并不罕见。
想当年,江八娘便是因为当众出丑,便被江家送回了老宅家庙。如果她不是病故了,她也逃不掉这个结局。甚至很可能前世她的所谓“病故”,就是被江家给处置掉了。
见秦素一脸的不以为然,薛允衍便又抬手去捏眉心。
分明这与他薛氏根本无关,可他却还不得不去管。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位“薛二妹”,远比真正的薛老二还要麻烦。
将眉心捏了好一会儿后,薛允衍终是说道:“事情不是女郎想的那样简单。”
秦素便笑了起来:“那还能有些什么?这姊妹二人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
薛允衍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姊妹二人,其实并没死。”
秦素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没死?”她有些不敢置信,凝目看向薛允衍,“分明是要被家族处置掉的,这姊妹二人还能逃得一条命不成?她们哪来的本事逃脱?”
就算大陈民风开放,养在深闺的女子想要逃命且苟活于世,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秦素也不会一直困守于秦家,早就跑出来了。
“她们确实是逃出来了。”薛允衍淡声说道,语气仍旧很是平静,“据我的人查到的消息,这姊妹二人在奶姆的帮助下逃得一命,她们先是逃去了上京,又辗转去了大都,这一路上也不知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但她们最后的落脚处,却是青州。”
秦素面上的笑容,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飞逝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她微微垂眸,盯着字条看了好一会,突兀地问道:“薛中丞,在你收到的口信中,有没有提起过女子的饰,比如……梅花簪?”
薛允衍闻言,眉梢动了动,眸中有讶然一闪而逝:“梅花簪?”他重复了一句,抬眼看向了秦素。
秦素向他颔,面容很是肃杀:“是的。你的人有没有提及梅花簪?”
“这倒是没有。”薛允衍说道,语气很是肯定:“我的人查到的消息,就是我告诉女郎的这些。那对姊妹的行踪,止步于青州。”
秦素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轻声道:“薛中丞的意思是说,她们到了青州之后,便没了音信?”
“正是。”薛允衍颔说道,神情微现肃然:“她们回到了青州,却又在青州失去了消息,从此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