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彦婉先未言声,而是仰看了看周遭的情形,又往夹道的前后打量了几眼,方清声道:“这条路,不是往玉露殿去的。”
众女俱皆吃了一惊,齐齐停下了脚步,秦彦贞便问:“二姊姊如何这样说?是现了什么不对么?”
秦彦婉尚未说话,在最前方带路的陈惠姑已然半侧了身子,冷冷睨了她一眼,勾唇道:“青州僻居乡野,青州秦家女郎,居然也识得宫里的路?”语中有着明显的讥嘲。
秦彦婉等人从没来过皇宫,这话是明着讽她胡说八道。
秦彦婉却是面容沉静,并不因其言语而有分毫怒意,语声也依然平和:“陈书令说笑了。我虽不识路,然大致的方向还是能够辨别的。”
说到这里,她也不容对方说话,便又转向了薛六娘道:“我们初入牵风园时,那管事女监曾向我们大致讲述过牵风园的地理位置、占地大小等等诸事,连带着玉露河她也说了一遍,那张绘册上头也画得很清楚。”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自随身的书袋里抽出了那张绘册,展平了与薛六娘一同观看:“你瞧,这上头不止标注了牵风园,旁边还描着的一带青碧,这便是玉露河。”她伸手在图册上指点着,又伸臂指向了这条夹道,比划着方向道:“如果我没断错,这条夹道是与玉露河呈并行之势的,而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是在走向玉露河的上游,然而我记得曾听晋陵公主说过,玉露殿却是在玉露河的下游的,所以我才会说,我们走反了方向。”
这话声一落,薛六娘尚未如何,江十一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玉露河的上游?那不是平就宫么?”她咬着牙说道,转怒目看向了陈惠姑:“陈书令这又是何意?不是说去玉露殿旁边的花园摘花儿么?为什么要绕到与之相反的平就宫去?那平就宫乃是外男常去的地方,我等士女轻易是不能去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声色俱厉,陈惠姑却是面不改色,唇边的冷笑亦是分亳未减:“女郎也太容易轻信了罢,就凭这没见识的秦家女郎一句话,您就信了她?”
“这条巷子是东西向的。”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秦彦棠,此时却忽然开了口,工丽的脸上表情恬静,看不出一点焦色:“我们方才走的那条游廊起点位于牵风园的东南角,沿东面的围墙一路向东走了约六百步,途中转折向北,直行了约千余步,方抵达角门。结合青莲宴给我们的绘册来看,牵风园北墙与玉露河正是并行的方向,而我们方才走进来的那道角门,应是处在玉露河的中段偏下游的位置。我记得公主殿下曾经说过,玉露河乃是由东流向西的。若我们要去下游的玉露殿,那我们进角门后应该往左手走才是,可现在我们却是在走向右侧,那个方向乃是东,所以,我们确实是在走向玉露河的上游。”
说罢了这一大段话,她便转眸看向了陈惠姑,面容恬淡、笑靥温和:“我猜陈书令恐怕要说,今日落雨天阴,并无日影可辨方向,我这话就是在胡诌。可你却是不知,这世上树木花草皆有向阳背阴的喜好,通常说来,树木朝东的一侧会生得叶繁花茂,而朝西的一侧叶稀花疏。我秦氏虽不才,族学中也有夫子教授知识,观树辨位乃是夫子所授,我们向夫子学了这样久,大致的方向还是能够判断出的。”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理由充分,那陈惠姑满脸怔然地听着,居然一时间没找出话来回。
秦彦婉此时便又向江、薛二人笑道:“我们姊妹几人皆爱好这些杂学,而陶夫子更是学富五车,对这些亦极精通,故向我们传授了不少这方面的学识,如今却正是用得上了。”
薛六娘便点头赞道:“怨不得你能得了‘山海试’的头名,连这些你都知道,别人想赢你却也难。”
这些知识比较冷门,通常闺秀们是不大会去学的。而秦氏族学却因有一位大儒坐馆,故秦家的女郎们在学识上便更进了一步,在某些方面,她们确实是比普通士族女郎知道得多些。
此时,便见秦彦贞走上前去,面色泠然地看向了陈惠姑,肃声问道:“还请陈书令据实以告,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陈惠姑被这声音一激,面上的神情立时活泛了过来。
她转过眼眸,直直地盯着秦彦贞看了一会,面上蓦地闪过了一个极诡异的笑,复又作势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年轻女郎啊,一个个地就是爱胡思乱想,这书读得太多可不就把人给读傻了么?我劝女郎们还是别乱猜了,这条路就是往玉露殿去的,咱们还是快些把差事办了是正经。”
四面的雨声搅动着她的声音,越显得湿气浓重,带着种阴森森的味道。
“我觉得你在说谎。”秦彦贞声如断玉,甫一响起,便击碎了这连绵雨声中阴沉的话音。
她正视着陈惠姑,面上的神情很是坚定:“既是陈书令不肯说实话,请恕我等不能从命。”
“我也不去!”江十一马上说道,恨恨地看向陈惠姑,面上满是忿然。
陈惠姑倒也不急,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众女,面容淡淡:“诸位都不愿去么?”
众女并无一人回应,唯以沉默表达她们决不会往前走的决心。
陈惠姑便又叹了口气,状甚无奈地道:“罢了,我身份低微,自不可强令你们去。”言至此处,她蓦地一转话锋,看向众女的视线瞬间如针尖般锐利:“只是,诸位女郎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容华夫人有召,你们却胆敢抗命不遵,依照宫规,违抗上命者,可是要执杖刑的。”
此言一出,夹道中便安静了下来。
江十一的面色,又一次变得惨白。
陈惠姑的话不可谓不重,纵然身为江氏女,那也是不能与宫规相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