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暗自想着,视线转向竺书女,看着那张阴沉而似曾相识的脸,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些许往事如涌上心头,她脑中有瞬间的迷乱。
不过,这混乱只在一时,数息之后,那一团乱麻般的线索便被理清,陈渣落底、事实浮现,直到……水落石出。
秦素微微勾唇,眸色寒凉。
前世的她之所以前往金莲池观景,正是因为彼时的贾女监、今日的竺书女,对她提了一句:陛下素爱金莲池的荷花。
于是,她欣然前往,随后就被人推落湖中,溺水而亡。
此际回思,前尘种种,恍然若梦。
秦素的心头有了几分苦涩。
她一直以为,她前世所历皆是命运始然,是老天在与她作对。而现在她终是明白,她经历的所有一切,皆有因由。而她所以为的一切偶然,也始终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下。
秦素定定地看着竺书女,看着她施施然跪好,看着她淡淡然拂鬓,心底里,忽尔涨起了无边的杀意。
竺者,竹也。
窦氏姊妹,一名玉筝、一名玉笺,皆是竹。
这所谓的竺书女,应当就是她寻找了很久的那个女人——银面女!
顷刻间想明这其中的关联,秦素身上的气息,已变得极为森然。
那寒凉的气息从她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散出来,未几时,众人的视线便不自禁地聚在了她的身上。
此刻的秦素,模样十分骇人。
中元帝冷眼看向她,那双无甚表情的眼睛里,忽尔便泛起了一丝忌惮,殿宇中又是一片死寂。
“罢了,竺书女,你继续往下说便是。”三皇子的语声适时响起,而殿中那种一触即的氛围,亦被这声音拉扯得松动了几分。
“是,殿下。”竺书女伏在躬了躬身,身子微颤着,似是被那两个金御卫吓怕了,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平稳:“我藏在草丛里,耳听得桓大郎口称‘殿下’,与那女子攀谈起来。我这才知道,那个……那个血人般的女子,原来竟是……竟是晋陵公主……殿下。我……我怕极了,拼命地捂着嘴,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伏在草里根本动不了。”
似是为了加强众人的印象,讲到此处时,她略略停了片息,随后又续道:“好在,桓大郎君与晋陵公主没说上几句话,两个人便匆匆地去了。我从草丛里瞧见他们没继续走小路,而是从另一边的山谷方向离开了。就在离开之前,晋陵公主忽然……忽然就把手一挥,从她手里就飞出来了一道寒光,却是飞去了……山谷的下头。我当时就猜着,公主殿下一定是……一定是把什么东西给扔了。”
“她扔的是东西,就是这把刀么?”三皇子微带得色地扫了秦素一眼,问话声很是轻松。
竺书女伏在地上点了点头:“是的,三殿下,就是这把刀子。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待公主殿下与桓大人离开后,我便……我便跑到了山谷下头,在那山石之间翻找了许久,终是找到了……找到了这把带血的刀子。那时候,那刀子上的血还没干透。我见着这刀子之后,脑子里也不知怎么一蒙,却是……却是把刀子偷偷地拣了,藏了起来。”
“真看不出,此女胆气如此之豪。”太子殿下的语声响起,凉凉地带着几分讥诮:“平常人见此情形,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你倒好,不仅偷看、偷听,还敢特意跑到山谷下头去捡凶器。若不是亲耳听闻,本宫还当你是男子呢。”
他说着便作势敲了敲旁边陶案,面上的讥诮化作冷笑:“罢了,我却是说错了,就算是男人,怕也及不上你一介女子的胆量。”越往下说,他面上的笑容便越是嘲讽,转眸看向了三皇子:“三皇兄从哪里找来的这人证?这位竺书女简直比男子还有勇有谋,可惜啊可惜,如此人才,却只做了个避暑山庄的洒扫宫人,真真是太屈才了。”
此言就是在明确地表示,对于这位竺书女以及其所出示的所谓物证,太子殿下根本不信。
听得此言,包括三皇子在内的一众人等,皆默不作声。
竺书女一出,此事便已不再是阴谋,而是阳谋了。三皇子与四皇子联手推出此女,就是在明着诬陷。
有趣的是,这满屋子的人分明就看出了其中有诈,却皆是三缄其口,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人——中元帝。
只要这位皇帝愿意相信,就算竺书女的口供漏洞百出,这个人证,也是可信的。
此时,便见竺书女向着中元帝伏低身子,低微而清晰的语声随之响起:“陛下容禀。我也并非胆子特别大,我当时一心就想着……想着,若是能有机会离开避暑山庄,回到皇城之中,我……我愿意去做任何事。而碰见这事之后,我以为……我的机会到了,所以我就……我就什么也不顾了。请陛下恕罪。”
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了一个为了登高而不惜铤而走险的宫人形象。
不得不说,这番说辞却是比什么都要更真实,也更符合一个宫中女子的心态。就算是秦素,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银面女这番话,委实是没有半点漏洞。
“我敢对天誓,今日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便叫我……便叫我受尽凌辱、绝子绝孙!”竺书女断然语道,伏地叩。
这掷地有声的誓言,辅以她沉着坚定的态度,众人一时间尽皆怔然,无数道视线齐齐拢在她的身上。
秦素的眼神,也在她的身上打了个转儿。
听了她的铭誓,座中诸人定会认为,这竺书女敢于此毒誓,想必其话中尚有几分可信之处。也只有秦素,或许再加上“那位皇子”,也只有他二人知晓,这位竺书女之所以敢此誓,却是因为,这种种业报,早就应验在了她的身上。
受尽凌辱、绝子绝孙。
秦素在脑海中反复地揣想着这八字,不知何故,竟有了几分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