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帝惨白着脸看向枪阵,目中竟划过了深深的惊惧。
此刻的他并没注意到,匍匐在他脚下的阿蒲,那一双秀丽的眼睛正亮的怕人。
她张大了双眸,紧紧地盯着枪阵中的秦素,眼底深处涌动着兴奋的光芒。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这个她一直畏惧着、忌惮着也嫉妒着的晋陵公主,就要横尸当场了。
还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么?
阿蒲将眼睛张到最大,满脸期盼地看着那枪阵的中心,等待着那血肉横飞、四肢断裂的画面。
纵然一直居于桓氏深宅,可金御卫枪阵的厉害,她也是人听起说过的。
就算是有武技在身的武者,在枪阵中也绝少能活得了命,更何况柔弱的女子?
阿蒲的眸光变得灼烈而又狂热,仿佛为即将到来的场景而无比欢喜。
随后,她便看见了一抹艳丽的红光。
那是秦素的一身红衫!
那穿着一身华美红衫、如火焰般绝艳的女子,已然被枪尖挑飞了起来。
阿蒲的唇角往上翘了翘。
多美啊!
多么好看!
她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此刻,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即将成为现实,那个高高在上,总是让她自惭形秽的女子,很快就要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阿蒲死死咬住了嘴唇,抑住了即将溢出口边的大笑声。
跪坐在殿门处的阿葵,此时已然拿衣袖遮住了眼睛。
她看得清楚,那一声“杀”字之后,她曾经的主人、如今的公主殿下——秦素,便被枪尖挑飞了起来。
阿葵的嘴唇颤抖着,整个身子也在颤抖着。
此刻,包括俞氏与秦彦柏在内的其余人等,也皆将视线投向了那道飞坠向地面的红影。
“砰!”,一声巨响蓦地传来,惊破了这短暂而又诡异的寂静。
阿蒲的脸上瞬间便绽满了笑容,等待着那一声预料之中的惨叫。
可是,并没有。
那声预想中的来自于秦素的惨叫,并不曾出现。
阿蒲忍不住眨了眨眼,凝目细看。
随后,她面上的笑容忽然便僵住了。
那一声巨响,并不是秦素尸身落地的声音。
那是寿成殿的殿门!
那扇厚重的殿门,居然坍塌在了地上!
刹时间,寒风骤起,卷起大捧的白雪和雨滴,“呼啦啦”扑入殿中,那冰冷的雪粒子和着雨水,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疼,阿蒲下意识地拿衣袖挡在了眼前。
“不好!敌袭!”
“小心,是宗师!”
“护驾!”
断喝声陡然响起,衣袂拂动的飒飒之声,间杂着铁甲与长枪碰擦之声,瞬间便响彻了整间大殿。
阿蒲放下衣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有尸,没有血迹,更没有她想象中血肉模糊的画面。
大敞的殿门让她的视野瞬间开阔,她清楚地瞧见,就在那寿成殿前的石阶上,在那漫天飞降的大雪与雨丝之中,一个红衣女子正负手而立,鲜烈的衣裙在夜风中翻飞不息,若燃烧的火焰,照亮了这茫茫雪夜。
阿蒲的瞳孔立时一缩。
那是秦素!
她居然没死,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阿蒲张大的眼睛里,一瞬间漾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她分明瞧见秦素被枪阵挑飞了起来,本应横尸当场的。
可是,此时此刻,这位曾经的晋陵公主,却还好好地活着。
不,不对……
阿蒲暗自摇着头,试图用力摇去那浮上心头的不安与惶然。
她才是晋陵公主,她阿蒲,才是高贵的公主殿下,而那个一身红衣的贱人,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外室女罢了。
这贱人为什么不去死!
她为什么不去死!
阿蒲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揪着袖笼,慢慢地低下了头,掩去了那满脸的戾气。
秦素立在阶上,气定神闲地望着寿成殿中的诸人,笑靥如花,似能照亮整片天地。
她还活着。
她秦素,终究还活着!
她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那肆意而张扬的笑声,骤然响彻整座殿宇,又被狂风搅向四野,仿佛连天地都在这笑声中变色。
“区区枪阵,也妄想困住我。尔等也太小瞧我了罢!”秦素蓦地止住笑声,负手直视中元帝,一身红衣如灼灼烈火,几乎将漫天雪雨尽皆烧尽。
“砰!”又一声巨响传来,旋即便是一道柔和而又磁性的语声响起:“尔等,退后!”
分明是很动听的声线,可偏偏每个字皆重若千钧。
众人俱皆大惊,循声看去,便瞧见了一个形容怪异的美貌女子,正立在秦素的身侧。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二皇子的面色,飞快地阴沉了下去。
半黑半灰的色、美丽却又微带沧桑的面容。
二皇子的眼神,倏地变得幽深起来,似是要从那色怪异的女子身上现些什么。
这女子,正是桓氏女宗师——程旌宏。
她那一头异色的头,分明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可是,除二皇子之外,众人在看到她时,却都不曾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头上。
他们看着的,是她手里的兵器。
那是一柄开山巨斧!
约有人高的巨大铁斧,被她轻轻松松单手持着,而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她将持斧拄地之声。
狂风搅起飞雪、掀动雨幕,不知疲倦地扑向寿成殿威严的门楣,而就在这阔大肃穆的殿宇前,在秦素飘拂如舞的红裙侧畔,持斧女子威风凛凛、势若惊鸿,立在这风雪交加的夜色之中。
秦彦柏的视线胶着在这两名女子身上,五官扭曲,眸底深处,渐渐生出了一丝绝望。
无时无刻,他不在盼望着秦素的死。
死得悲惨,死得孤单,死得像条狗一样遭人唾弃。
那几乎是他人生中仅剩的乐趣:亲眼瞧着这个卑贱的外室女,死在他的眼前。
而许多时候,他也满心以为,他的愿望已然可以实现了,他的胞妹在天之灵,亦可以得到安息。
可是,每当他生出这样的念头时,却总会生一些变故,让他的愿望落空。
就如此刻,分明这该死的女人早就该化作一滩血泥肉浆,可她却偏偏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