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的眉心紧紧地蹙了起来。
杜骁骑怎么来了?
是谁通知的他?
以杜氏府兵之利,就算此时通知薛氏府兵前来,怕也难撄其锋。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神,凝目看去。
雪越来越大,雪片中夹杂着细密的雨丝,将重楼叠宇间的那一层菲薄白霜,也给浇得半透明起来。
整片空地之上,此时只余下了雨雪落地之声,就连众人口中呼出的微白热气,亦被这雨雪飞快地掠夺干净。
很快地,宫道的转角处便再度现出了一哨精干兵马,当先一将赤袍金甲,跨下的胭脂马打着响鼻,四蹄如风,疾行至驽机之前。
那将领骑术极为精湛,蓦地停鞭勒马,那马儿“唏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嘶鸣之声直若裂金断玉,在这雪夜中听来,犹为惊心动魄。
这赤袍金甲的大将,正是杜骁骑。
“好!”中元帝在石阶之上大声喝彩,旋即纵声长笑:“杜骁骑,真乃孤之忠臣也!”
此刻的他,一扫方才的颓败乃至于惊惧,双目之中重现神采,再不往秦素等人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一局,他赢定了!
中元帝是如此想的,而其余人等,亦是如此想着的。
杜骁骑乃是会带兵打仗的勇将,更是一心要拉下桓氏的冠族之,有他带着杜氏府兵,便是桓子澄即刻率残部赶回来,也绝难与之抗衡。
一念及此,中元帝的笑声已是越地响亮。
诚然,相较于杜氏府兵,他还是更希望禁军早些出现。不过,当此情形下,他却又觉得,以禁军的手段,怕是留不住秦素等人,倒不如杜氏府兵更管用些。
有了杜家铁骑在前,秦素等人若想要逃出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而随着杜骁骑的现身,黑压压的骑兵已如潮水般涌来,灯笼火把照得雪亮,瞬间便将通往宫道的那一段宽路尽皆堵死,亦将这片原本有些昏暗的空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秦素瞳孔微缩,手掌微有些冷。
杜骁骑的出现,并不在她的谋划之内。而他一来,局势立时大变。
秦素蹙着眉心迅地权衡了一会,很快便有了决断:
若果真到了危急时刻,只能先将黄源与英宗留下断后了。
她秦素,必须逃出去!
只有她逃出去了,桓氏、薛氏以及阿栗等人,才能有一线生机。而若她被中元帝截住,那么,第一个被掣肘的,就是李玄度。
彼时,为了护着秦素,李玄度必定投鼠忌器、缚手缚脚,而他们这方的力量,亦会相应地弱上一大截,于全局大为不利。
纵然免不了有所牺牲,秦素还是认为,活在宫外的她,远比关在宫里的她,更有用。
便在她如此想着的时候,杜骁骑已是勒马驻足,视线往四下扫了扫,一眼就看见了正处在火把中心、一身红裙的秦素。
他的眼角立时一眯,执起马鞭,遥遥地向中元帝行礼:“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无罪,无罪。”中元帝笑得极为欢畅,抬手抚向了金冠:“杜骁骑,快快将这四人给孤……”
“郭士礼,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不待他语罢,一声清叱陡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此声一出,这数千人围聚的广场,居然有了片刻的死寂。
中元帝的名字,就叫做郭士礼。
这说话之人,居然直呼当朝天子之名,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都拢向了烛火中央的秦素。
秦素微微转,目注着远处石阶上的中元帝,眸色如冰,射出冷冷寒光:“陛下可需想清楚了,到底你还想不想继续坐在你的龙……”
“住口!”中元帝飞快地截断了她,面上有一瞬间的惊慌,抚向金冠的手牢牢地按住冠顶宝石,似是要从那坚硬的触感中获取力量:“尔待何如?”
“放我走!”秦素斩钉截铁地语道,又仰望了望天,复又沉下眼睛,目注中元帝:“你还有五个半时辰。”
中元帝的面色凛了凛。
他忽地记起,方才秦素就曾说过,如果过六个时辰看不到她的人,她手上的东西就会出现在外头。
这念头一经泛起,中元帝的手心就有点凉,那种眼前黑的感觉再度出现。
他用尽全力稳住身形,不叫人现他的异样,而他看向秦素的眼神亦变幻不定,似是陷入了极为激烈的纠结之中。
即便离得颇远,杜骁骑也能看得见中元帝快转动的眼珠,以及那张扭曲到了变形的脸。
他不由暗自咬牙。
“事不宜迟。”身旁突然传来了极低的语声。
杜骁骑心下一惊,猛然回身,便迎上了杜光武肃杀的目光。
“父亲,不能再拖了!”杜光武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口中呼出的白烟在火把下吞吐不息,甲衣上的雪水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我们须得早些把人质拿到手,我杜氏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言至此处,杜光武的视线往前方瞄了瞄,蓦地目露狠决:“大难临头,自保远胜其余!”
杜骁骑面色阴晴变幻,遥目看向前方,拇指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马鞭,似是委决不下。
“父亲!”杜光武再度沉声唤道,纵然眉眼皆掩在了银盔的阴影下,他焦急的语声仍旧似疾雨,字字打在人心:“若您再作迟疑,待那桓……”
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掐断了,再没了下文,然他前倾的身体,却显示出了他心中强烈的不安。
杜骁骑紧紧地皱着眉头,数息后,他方才下决心似地将手一挥,马鞭“啪”地凌空一响。
岑寂的广场中,这一声脆响清晰至极,似还带着回音,层层远递开去。
“杜爱卿!”似是察觉到了杜骁骑的变化,中元帝不禁高声唤道。
杜骁骑遥遥向他一拱手,蓦地将马鞭指向秦素,须眉皆张,厉喝道:“此女乃叛臣之女,给我拿下!”
“诺!”众将齐声喝道,沉沉声浪,令满场火把都跟着晃了晃。
随着这一声应诺,杜光武已是跃马而出,银盔银甲,现于烛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