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武心下微舒了口气。
在这种时候,中元帝的多疑反倒成了助力,这也真是侥天之幸了。
此刻,中元帝正凝目地望向这父子相争的一幕,面色沉重,并不见丝毫喜色。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么可能轻易消去?
既然杜骁骑愿意用一个儿子的性命来证清白,那他就好生看着便是。
中元帝展了展衣袖,面上疑色不散,石阶上的其余众人亦是面色各异。
这个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阿蒲的眼睛,正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她看出来了。
那面无比坚硬的巨大铁盾,在火炮的重击之下,已经快要变成废铜烂铁。
阿蒲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唯将双眼张得极大。
再有一击。
再有最后一击,那铁盾必定碎裂,没准儿那个死命护着秦素的女宗师,也要被轰成肉渣。
阿蒲的眼睛亮如灯烛,整张脸都因狂喜而扭曲。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欢喜。
她只是特别地、特别地希望着,那个卑贱的外室女,能够立时死在众人眼前。
寂静,重又笼罩在了这片广场,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那黑黢黢的铁家伙。
“嘎吱”,炮筒深处传来了机括拉动之声。
那是铁炮即将开射的前兆。
几乎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击。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架巨型战车蓦地开始摇晃起来,就好象那战车上方有一股绝大的力量,在拉扯着那车身摆脱四角铁爪的羁绊。
众人尽皆瞠目,呆呆地望着眼前情形。
随着炮筒深处的机括声越来越紧,那战车摇晃得也越厉害,眨眼之间,竟是冲天而起,连同那八匹健马,亦同时飞向了半空。
这诡异而惊人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有些兵士还张大了嘴,更有人不停地拿手揉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那战车身形巨大,只怕重逾千斤,就算是旌宏这样的巨力宗师,恐也未必能撬得动它。且那战车下早就有铁爪加固,更加牢不可破。
可现在,它却腾空飞了起来。
不,那不是飞,而是如箭矢、如流星,疾射向了半空。
刹时间,广场之上,千人仰,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飞上升的战车,连惊呼都忘了。
飞雪扑面、大雨连绵,风越刮越紧,然所有人的眼睛却都睁得极大,看着这奇异的、如同做梦般的场景。他们大口地呼吸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火把下蒸腾、融化,竟将这片原本肃杀的广场,营造出了一种诡谲而又怪诞的气象。
“有人!”
“那车下有人!”
直到此时,惊呼声才间次响起,瞬间便令这场中的安静化作了沸腾。
“我的天,那人是把车给抬起来了?!”不知是谁高声惊叫。
众人凝神细看,这才觉,那战车的下头,竟真的有一个人。
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劲装里的人。
那个人,正用一只手托着战车,几乎是凌空停驻,一任雪雨飞降。
“大……大国手!”金御卫虎卫领的眼中,头一次生出了恐惧之色。
几乎是颤抖地说罢这句话,广场上便响起了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回防!全体回防!护驾!护驾!”
在那堪称凄厉的嘶吼声中,金御卫的枪箭双阵立时飞地向后聚拢,顿时便令这广场空出了一大块。
那一刻,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魔咒般地念着三个字:
大国手!
居然是……大国手!
中元帝铁青的脸上,倏地泛起了极度的惊惧。
他抬了抬脚,似想要返身回到寿成殿,回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去。可是,还没待他抬步,一道冷冽的语声便乍然响起。
“臣桓子澄,前来护驾!”
此声一出,整个广场有着瞬间的安静。
而下个瞬间,杜氏府兵之中,便炸起了一声巨响。
“轰”,那是铁炮轰出的第三炮。
这一炮,竟是直接轰进了杜骁骑所率的府兵之中。
或者说,是直接轰在了那十台连珠驽之上。
霎那间,阵中传来一片鬼哭狼嚎,方才还立在铁炮与连珠驽之后,施施然看着圆阵中人受伤身死的杜氏府兵,转眼便成了这火炮的攻击对象,死伤无数。
他们可比不得广陵军受过严训,更缺乏广陵军那种纯粹的军人素养,大炮一轰,立时四散奔逃、溃不成军,连个最基本的一字阵都结不成。
几名校官大声地喝出口令,角声与战鼓齐鸣,拼了命地想要收束部下。然,那一炮之威委实惊人,而那个轻而易举将战车举起之人,却是比那一炮更叫人心惊。
此时,只见那人高举战车,猛地甩手一掷。
“轰”,巨响声再度炸起,那宫道之上转眼便响起了一阵惊马嘶鸣之声。
原来,那大国手竟是将那巨型战车如投石一般,掷进了杜氏铁骑之中。
如此沉重巨大的“投石”,甫一触地,立时压死压伤了无数人马,杜氏府兵中响起了又一轮的鬼哭狼嚎,血肉横飞、断肢遍地,情形十分惨裂。
到得这时,那些溃退的士卒已然顾不得别的,一个个丢盔弃甲,四处逃命,有几个竟还闷头跑到了广陵军圆阵前方,立时被那阵中刺出的长枪毙命。
空气里,再度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焦糊味儿与血腥气的味道,几令人作呕,而紧急回缩的金御卫中,亦随之响起了几声不甚明显的干呕声。
此刻,不只是近在阵前的金御卫,就连远在石阶之上的俞氏等人,亦是个个面色白、反胃犯酸,董安甚至直接就呕了出来。
便在这片混乱之中,秦素的眼睛,却是亮得有若天上星辰。
大国手。
这举世之间,除了哑奴——公孙屠之外,她再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担得起这大国手的名号。
桓子澄一出,哑奴还会远么?
而哑奴一出,便杀尽千军万马,亦不过举手之间的事而已。
便在她如此作想之际,那十余台驽机已尽皆散了架,坍塌于地,期间竟是连一支驽箭都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