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弟一跃而上成了一级工,拿到了其他司机们眼红的工资,如今他关系上已经是汽修厂的人,只是长期驻守在溪源镇运输队而已。
但有实力,不管在哪儿都能吃相。
顾明南就彻彻底底的认识到这一点。
以前在运输队,他才是给人说好话拍马屁的那个,可现在不用他开口,身边的人就上赶着讨好,也不一定图什么,只求顾明南修车的时候能先照顾一下自己。
之前甚至还有人说风凉话,觉得顾明南找了钱师傅的女儿处对象,那是要给钱师傅当上门女婿,就图钱师傅是车队的老人,好提拔提拔他。
现在这些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都觉得钱师傅有眼光,先下手为强,他们再想介绍都已经晚了。
偶尔,隔壁长河县运输队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听说了顾明南的名声,也时不时请他过去帮忙看看。
以前都是溪源镇运输队求着别人办事儿,谁知道现在反过来了。
张队长一时间走路生风,对顾明南更是满意,去哪儿都喜欢带着他,尤其是去总厂的时候,恨不得将他挂在运输队门口当招牌。
慢慢的,周围的运输队都知道,溪源镇运输队得了个能人,偶尔总厂人手不足得排队的时候,他们就来这边问问。
找上门的问题多了,也是千奇百怪。
有些顾明南能修,有些修不了,但他有书在,对着书本照本宣科,再弄不好就回家问大哥,一段时间下来,倒是真的闯出一些名声来。
要顾明南自己说,他家大哥要是乐意离开家来镇上,别说一级工,就连工程师都是委屈。
只可惜大哥志不在此,就想回家种地,白白便宜了他这个当弟弟的。
为此,顾明南觉得自己亏欠大哥更多,每个月拿到手的钱都打着为大哥补身体的理由,悄悄的拎着肉回家。
且不说汽修厂那边懊悔不已,早知道是个这么厉害的人才,就不该让张队长给带走了。
张队长却满意不已,在汽修厂的工资之外,还私底下给了顾明南一部分补贴,以求顾明南能踏踏实实的留在溪源镇,如果能早早的带出来几个徒弟就更好了。
几番下来,顾明南拿到手的东西,可比三十一块工资丰富多了,他心底美滋滋,暗道听大哥的话准没错,要不是大哥逼着他学习汽修,哪有这美日子,以后他还要继续听,听一辈子。
顾明东要是知道弟弟的宏远,指不定会把他直接踹出家门,省得他整天烦人。
不止如此,顾明南如今还成了师傅。
顾明南进入运输队满打满算也就两年,之前自己还是别人的徒弟,现在一转身倒是成了师傅,手底下有两个机灵的学徒工打下手。
这俩学徒工是张队长亲自挑的,读过高中,人很机灵,两人年纪跟顾明南相仿,对他却分外的恭敬,一口一个师傅叫得特别欢实。
顾明南如今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每天早上往那儿一坐,打水泡茶的活儿徒弟都干好了,他只负责研究汽修、修车、教徒弟三件事,比以前总得跑车可轻松更多了。
如果不是顾明南拦着,这俩徒弟为了学点真本事,恨不得跟着回家帮忙种地。
顾明南心底骄傲不已,但回家被大哥敲打了一番,甭管自己在屋里头多高兴,在外都摆出谦虚的模样来,教导徒弟也不藏私,倒是让他的名声更好了。
钱师傅见状,回家就跟妻子吹嘘自己眼光好,自家女儿的对象找的好。
一时间,钱家夫妻瞧着顾明南越来越厉害,钱母反倒是不提再留女儿两年的话,催着两人赶紧结婚,最好三年抱俩了。
私底下,钱母还对钱师傅说:“你说这俩孩子怎么就不着急,这也谈了小半年了,怎么就不想着赶紧结婚。”
“阿南现在越来越好了,指不定哪天总厂就把人要过去,到时候咱晓茹怎么办?”
“你说咱是不是提一提,让俩孩子赶紧结婚,把孩子生了就稳当了。”
钱师傅却反驳道:“你瞎操心什么,阿南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再说了,甭管他将来去哪儿,他家还在上河村。”
“我这不是替女儿担心,怕被不要脸的抢了先。”钱母说道。
钱师傅想了想也说:“不过咱家女儿也不小了,现在结婚也不算早。”
钱母得到了支持,隔天就旁敲侧击的透露几分风声来。
可顾明南不打算这么早结婚,他还没赚够造新房子的钱,至于家里头现在的房子,他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占。
如今丈母娘发了话,顾明南顿时为难起来,幸亏钱晓茹也没打算这么早结婚,她觉得现在挺好的,不着急。
且不说顾明南那点甜蜜的小烦恼,顾明东瞧着遍地开花的双季稻,也有些头疼。
因为上河村生产队去年的大丰收,给溪源镇周围的生产队立了个好榜样,今年开始,溪源镇周边的生产队都开始栽种双季稻。
洪教授虽然失望而归,但有他在中间牵线搭桥,倒是让王书记得了个便利,比许多地方都提前申请到了杂交水稻的粮种。
有了真正改良过的水稻种子,顾明东原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终于不用怕周围的生产队没他这个金手指,到时候反倒是减产了。
如今瞧着其他生产队的双季水稻也慢慢生长起来,虽然不如上河村的好,但至少比往年略好一些,两季加起来的收成肯定能有一个质的提升。
至此,顾明东才松了口气。
气温上升的时候,水稻长得越发快了,看起来郁郁葱葱的一派好景象。
往年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老百姓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可今年上河村的情况却不错。
去年生产队分到的粮食多,只要仔细点的人家,这会儿家里头的陈粮都还没吃完。
即使如此,过日子仔细的社员们,依旧不会放过漫山遍野的野菜和竹笋。
上河村生产队竹林多,屋前屋后山脚下,几乎到处都是竹林,家家户户用的竹筐竹篮竹椅子,几乎都是自家编织的。
大队公有的大片竹林是不允许随意进出挖笋的,可散落的“野竹林”却管得不严。
竹子是好东西,竹笋能吃,竹子还能用来编织,但偶尔也会惹麻烦。
就像是顾明东他们的屋后就是大片的竹林,真要放着不管,那几年时间竹林就长得密密麻麻的,不利于竹子的生长,而且会直接把竹鞭蔓延到他们的菜园子里。
顾明东可不想哪天起来,自家房子的地基里就冒出一茬竹笋来。
所以每年长竹笋的季节,老顾家都得绕着菜园子挖一圈,确保竹子不会越界。
顾明东拎着锄头,确保没遗漏任何一根竹子,这才继续往竹林走。
顾亮晨拎着把小锄头在后头帮忙,顾亮星跟顾芸就拎着小篮子捡他们挖出来的笋子。
捡了一会儿,顾亮星就不乐意了:“阿晨,让我挖一会儿。”
“不行,你会把笋子全挖破。”顾亮晨不乐意把专属的小锄头给他用。
“我肯定会小心。”顾亮星绕着圈哀求道,“你就让我用一会儿,好不好?”
被大哥缠得没办法,顾亮晨不情不愿的将锄头让给他:“就一会儿。”
他心底叹气,果然大哥不如妹妹好,小芸儿从来不会跟他抢活儿干,不像大哥想一出是一出的,老闹腾,顾亮晨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已经承受了太多。
“好好好,我用完肯定马上还给你。”顾亮星完全没体会到弟弟的无奈。
顾明东在旁边乐呵呵的看着,对于双胞胎之间的小官司,他向来是不参与,让兄弟俩自己解决,毕竟他这个当爸一句话,双胞胎都会听,可做人难免会有偏心的时候。
现在见顾亮星抡起锄头就挥舞,顾明东才提醒了一句:“小心点,别对着你弟和小芸挥。”
“知道啦。”顾亮星听话的调整了动作,但他显然没有顾亮晨的耐心,挖出来的竹笋不是太长就是太短,要不然就是直接锄掉了一半。
顾亮星讪讪的捡起自己的竹笋,都没好意思塞进顾芸的篮子。
“这些晚上就吃掉。”顾亮星为自己找到了个好办法。
竹林里面郁郁葱葱的,微风吹过就一片沙沙沙的声音,显得分外的好听。
顾亮晨看破了大哥的小算盘:“那你别挖太过,吃不完明天就不新鲜了。”
“我能吃完,我爱吃竹笋。”顾亮星死鸭子嘴硬,“爸也爱吃。”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挖笋子,忽然竹林里冒出个小脑袋,刘小柱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
顾明东扫了一眼他背后的小箩筐,笑着问了句:“小柱也过来挖笋吗?”
刘小柱抿着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阿东叔,我能跟你们一起挖笋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这么多笋也挖不完。”这时候竹林都是国家的,又不是自有的,即使这片竹林距离他们家很近也是一样。
刘小柱一听,立刻开心的跑过去。
顾亮星立刻招呼道:“小柱,来这儿一起挖。”
虽然大人的关系不好,但双胞胎跟刘小柱的关系挺不错。
顾亮晨开口问道:“爱花姐呢?怎么没一起来?”
刘小柱叹了口气,说:“我妈让她上山挖野菜去了。”
“她一个人去的?”野菜哪儿都能挖,为什么要上山去。
刘小柱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妈说要多挖点煮粥吃,这样家里头粮食才够。”
“你们家粮食不够了吗?”顾亮晨奇怪的问。
刘小柱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其实还有,但我妈不让大家敞开了吃。幸亏王叔人好,说有粮食就吃,不然放着发霉,不然我们只能清汤寡水的。”
一时间,顾亮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你妈这是图什么啊……”
刘大柱早死了,刘寡妇只剩下爱花和小柱两个孩子,家里头的粮食也是他们一起出工干活赚回来的,偏偏却不让孩子吃饱。
刘小柱还好一些,刘爱花身上穿的衣服早就小了,补丁叠着补丁,人也面黄肌瘦的,生产队的人看了,都说刘寡妇脑子坏掉了。
前几年打饥荒那是没办法,这两年日子好起来之后,谁家舍得让孩子挨饿,就算不能顿顿白米饭,红薯总是够的吧?
顾明东在旁边听着,心底也同情这两个孩子没遇上好的父母,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分别的时候,帮刘小柱装满了一个竹篓。
刘小柱连忙道:“阿东叔,我自己也挖了,不能拿你的。”
“带回去慢慢吃,我们今天挖多了,全带回去也吃不完。”顾明东笑着说道。
刘小柱低下头,竹笋就算吃不完也可以晒成笋干,留着慢慢吃。
但顾明东已经带着双胞胎回家了,他走在最前面,高大的背影旁边是三个孩子,偶尔会转头听双胞胎说话。
如果他爸还活着,会不会也是这样,刘小柱忍不住这么想。
他拎了拎背上的竹篓,往家里头走去。
在家门口的时候,姐弟两碰上了,刘爱花满脸疲惫,瞧见弟弟背上的竹篓有些惊讶:“挖了这么多?”
“遇上阿东叔了,他给了我好多。”刘小柱解释道。
刘爱花一听,摸了摸他的头:“给你就收下吧,回家别提起这事儿,免得反倒是给他添麻烦。”
刘小柱自然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
姐弟俩走进家门,脸上却变得更沉郁了,反倒是没在外头的时候活络。
刘寡妇垮着脸坐在客厅里,听见声音头也不抬的骂道:“跑出去这时候才回来,家里头那么多事情不用人干吗,老娘就是命苦,辛辛苦苦拉扯着把你们养大,结果都是一群白眼狼。”
“妈,不是你让我姐去挖野菜的吗?”刘小柱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刘寡妇猛地抬头,恨恨的瞪着他:“怎么,我生她养她,难道还不能差使她了。”
刘小柱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刘爱花却扯了他一下,两个人一起进了厨房。
外头传来刘寡妇咒骂的声音,刺儿的骂声传入耳中。
刘小柱忍不住红了眼眶:“姐,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还是回自己家吧。”
他说的自己家,是山脚下那个草棚子,姐弟俩之前住过的地方。
刘爱花何尝不想回去,可那个草棚子早就塌了,如今那边的四个人还借住在顾明东的老房子里,他们跑出去住哪儿?
因为家庭缘故,刘爱花远比普通孩子早熟,她反过来安慰道:“她喜欢骂就让她骂吧,我们就当听不见。”
如今王麻子也住进来了,而且愿意出钱让小柱读书,刘爱花心底明白,他们俩如果再离开家,光靠自己一个人,想供弟弟读书那是没可能的。
刘小柱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说了句:“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亲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刘爱花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姐弟俩不约而同的想,为什么他们要投胎成刘寡妇的孩子呢?难不成是上辈子造了孽?
很快,外头传来王麻子的声音:“你又在骂骂咧咧干什么,赶紧给我倒杯水去。”
刘寡妇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像是被摁住脖子的鸭子。
一物降一物,王麻子是个混不吝的,他能不要脸的入赘只为了儿子,对刘寡妇可没什么好脾气。
要知道,当初刘萍萍可是挨了王麻子十几年的打,刘寡妇是不敢惹他生气的。
另一头,顾亮星正愤愤不平的说:“爱花姐跟小柱也太倒霉了,他们妈不让他们吃饱,还使劲让他们干活,比后娘还凶。”
就连一向不爱管闲事儿的顾亮晨也说了一句:“他们好可怜。”
顾芸比划着说:【爱花姐姐聪明,她会写好多字啦。】
即使生活再艰难,刘爱花也没放下学习的心,一边有吴萱萱,一边还有顾明北,她偷偷的跟着两个小姐妹学了不少。
只可惜以刘家的情况,是绝对不会送女儿去读书的。
顾明东心底也升起几分可惜,但他不可能去插手别人家孩子读不读书的事情,没有立场,一旦开口之后麻烦无穷,而顾明东最怕麻烦。
跟刘家的麻烦一比,他也没那么好心的去掺和。
最后只说了句:“走吧,回家了。”
见因为刘小柱的事情,三个孩子都有些奄耷耷的,顾明东回到家,便说:“晚上做油焖笋吧。”
顾明北一愣:“太费油了。”
“偶尔吃一次没事儿。”顾明东笑道。
顾四妹看了看三个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好,我多做一些一次吃个够。”
听见晚上有油焖笋吃,三个孩子顿时打起精神来,一想到浓油重酱的鲜嫩油焖笋,他们哪里还有时间想其他事情,果然没有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事情。
“四姑,我来剥笋。”顾亮星自告奋勇道。
顾明东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看孩子们剥笋玩。
从剥笋也能看出三个孩子截然不同的性格,顾亮星做什么都急吼吼的,力气也大,速度是快,但总会把竹笋剥得跟被狗啃过似的。
顾亮晨就耐心许多,他动作不紧不慢,先是一削,然后手指一绕,一根竹笋就顺利剥完了。
顾芸则仔细许多,她剥完后还会将笋子一颗一颗叠着放起来,看起来像一个白嫩的小金字塔。
顾明东瞧着觉得很有意思,很快,顾亮星就发现自己拿不出手了,动作慢了一些,将弟弟妹妹的动作学到。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老乡,能不能借口水喝?”
顾明东下意识的朝外看去,却见一个长相斯文,看着顶多二十五六的男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微笑正朝屋内看,见他抬头还晃了晃手里的绿色水壶。
那是一个军用水壶,一下子吸引住了三个孩子的目光。
上河村地处偏僻,且背靠大山,鲜少有路过的陌生人,怎么会忽然出现个带着军用水壶的男人?
顾明东心底警惕,但还是开口道:“有,我帮你打。”
男人客气的说:“那就谢谢了。”
顾明东走过去接过水壶,就在手指相触的那一刻,男人猛地抓住他的手。
顾明东差点没直接给他一个拳头,谁想男人只是热情的握住他的手,连声道谢:“老乡,太谢谢你了,我一路走来快渴死了。”
好悬没直接动手,顾明东冷着脸甩开他的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打。”
“太麻烦你了,要不就你告诉我水缸在哪儿,我自己去就行了。”男人笑道。
顾明东却看着他说:“我不喜欢陌生人进自家屋子。”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毕竟这年头大部分乡下人都很淳朴热情。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是我唐突了,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顾明东看了眼三个孩子,孩子们懂事的点了点头,默契的往屋里头挪了挪。
等他进了厨房,男人走进来一步,扫了眼屋子的情况,目光落到了竹笋上:“这竹笋看着很新鲜。”
顾亮星下意识的要说话,结果身边的弟弟拽了他一把,他反应过来,扭过身继续剥笋。
男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家孩子也这么警惕,实在是很少见。
顾明东没给他继续打量的时间,很快装满了水壶出来:“装满了。”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男人笑了一声,抬头看向他:“顾明东?”
顾明东眯了眯眼睛,眼底戒备彰然。
男人顶着他的冷脸,继续说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咱们聊聊?”
顾明东打量着他的模样,忽然心底闪过一个名字:“谢南山?”
谢南山也没否认,点头说道:“我是谢南山。”
顾明东迅速的想到了老陆,他打量着谢南山,心底也十分赞同二弟的话,这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做黑市生意的。
而且对方忽然这么找上门,显然是将他们家的情况都摸透了,这可不正常。
要知道即使是老刘,对他的信息也一知半解,压根不知道他全名,更加不知道他们家就在上河村!
顾明东心底的戒备已经到了顶点,但这一次他不但没表露出来,反倒是面色和缓,点头道:“家里有孩子在不方便,我们去那边说。”
谢南山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也没拒绝。
顾明东在前,谢南山在后,两个人一句话都没多说,带着诡异的默契朝着僻静的后山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