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产队的闲言碎语,顾明西平时也不大往村里头去。
她其实也没啥时间出门溜达,毕竟白天得上班,晚上还得去找郑通学习古董知识。
跟着郑通学习之后,顾明西才知道以前自己多傻多天真,她哪能想到就一个老物件,条条框框倒是能写出一本书来。
这反倒是激起顾明西的胜负欲来,不管多难多复杂,她都啃了下来。
郑通一开始答应下来,也就是卖顾明东一个面子,如今世间久了,反倒是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唯一可惜的是,老顾家的孩子聪明归聪明,也够勤奋努力刻苦,可偏偏对他的本质风水毫无兴趣。
又是一个晚上,一对一的教学结束,顾明西却没急着走。
她笑嘻嘻的看着自家老师:“郑老师,生产队都说我亏大了,你怎么都不问我?”
郑通哈哈一笑:“这有啥好问的,你家老二我不熟,但阿东的人品我还不知道?”
“这年头重男轻女的多,但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顾明西听了也高兴:“哎,老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情,偏他们话多。”
郑通倒是说:“他们不一定不懂,只是茶余饭后话家常罢了。”
顾明西撇了撇嘴,起身打算离开。
郑通犹豫了一下,叫住她问:“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大哥?”
“他一直在家啊。”顾明西有些没明白,“大概开始春种了,所以比较忙,没时间过来。”
顾明东以前也不喜欢串门,再加上猪圈也不在这一块,十天半月不过来也不奇怪。
郑通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大哥最近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老二要结婚,他还挺高兴的。”顾明西看了看郑通,“郑老师,你是不是找我大哥有事儿,有事儿你告诉我,我回家告诉他。”
“倒也没什么事情。”郑通沉吟下来。
最后也没说到底什么事情,顾明西回到家,想了想还是找到了顾明东。
“大哥,郑老师似乎找你有事儿,但我问他什么事情,他又不说。”
顾明东挑了挑眉:“那我待会儿过去看看。”
等他到了郑通跟前,郑通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顾明东气色极好,之前从北京回来之后,身上总带着的几分郁气也都消散了。
心底松了口气,郑通笑道:“大年夜那天晚上喝醉了,我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确实没说什么。”
顾明东等他松了口气,忽然念道:“以天为炉,以地为鼎,人肉为祀,烝兕乃得安。”
郑通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骂自己喝酒误事,怎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里面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顾明东问道。
这几句话听着就是古代的咒语,他原本也知道青铜鼎是祭祀用的礼器,郑通为什么要隐瞒这个。
郑通叹了口气:“不是不能说,而是没必要说,说了也是徒增烦恼。”
“阿东,你我都是凡人,自己的命运尚且随波逐流,更何况是天地大运。”
顾明东心思一转:“什么意思,还跟天地扯上关系了?”
郑通无奈道:“青铜鼎里面的字记载,上古时期曾经发生了巨大的灾难,需要以天地为炉鼎,用活人作为祭祀,最后还杀了神兽,才让灾难平息,获得暂时的安宁。”
“你想想看,上古时期都无法解决,只能依赖于人牲来祭祀镇压的东西,是你我能碰的吗?”
顾明东脸色微微一沉:“这么严重?”
郑通叹气道:“之前看到小青铜鼎,我已经预感不妙,后来你在北京遇到了大号的,我这心里头就七上八下的。”
“这里头,怕不只是借运那么简单,而是有了不得的事情,是你我都无法触碰的。”
顾明东听着这危言耸听的话,心底信了大半,恐怕守珠人守着的并不是佛骨,而是依赖于佛骨的存在,一代代被镇压的邪物。
“你也说了,这是我们无法触碰的东西,既然如此何必发愁?”
郑通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老夫这不是担心你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妄为,到时候把老天爷捅一个窟窿来。”
这倒是猜对了一半,顾明东显然已经早早的去找过,只可惜没找到罢了。
不过现在听郑通这么一顿分析,顾明东也不打算继续冒险。
顾明东笑了一声:“那你可想错了,我这个人最惜命,才不会以身试险。”
“最好是这样。”郑通笑骂了一句。
“原想着解决不了的事情,索性放下不提,也省得你烦心,谁知道喝酒误事。”
如今跟顾明东聊过了此事,郑通也放心下来,还打趣道:“听说你家老二要结婚了,新娘子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相看八字?”
“难不成八字不合,我还能棒打鸳鸯?”顾明东笑起来。
郑通哈哈一笑:“八字能流传千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可别不信。”
“我信我信,但我更相信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靠八字定下的。”就算是八字不合,现在顾明南跟钱晓茹都认准了对方,他才不会去做王母娘娘。
这话让郑通频频点头:“还是你通透。”
“不过老顾家有你镇着,什么牛鬼蛇神都得靠边站,你弟弟妹妹也都能沾光。”
郑通没说虚话,自从顾明东来到这个世界,老顾家的整个风水都变了。
原本等待着他们一家的炮灰命运已经越行越远,一切蒸蒸日上,虽说不是顺风顺水,却也已经摆脱了命运的枷锁。
与之相反的,是男女主的人生宛如滑铁卢般一落千丈。
知青请探亲假回家过年在政策上是被允许的,不过在有些下乡的地方,当地的干部怕出事儿,亦或者其他的缘故,总是喜欢卡着知青的申请。
顾三叔就从来不这样,谁乐意回去就回去,总不可能不回来了。
毕竟粮食关系都转了,你要是不回来吃什么,当地的领导也不能干。
几年下来,果然从来没出过错,相比起其他生产队因为探亲回乡的事情经常闹架,有几次还脑到了公社,上河村这一块清清爽爽。
所以刘大妮找上门的时候,顾三叔心底觉得时间太赶,年底看着还要下雪,但他们小夫妻坚持,他也还是给打了证明。
随后几天,顾三叔也只有在看见大雪的时候,担心一下还可能在路上的夫妻俩,主要是担心孩子,那孩子还小,怕出事儿没有人照应。
那时候他哪里想到,钱知一带着刘大妮母子俩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时间已经到了二月份,春忙都开始了,知青们早就都回来了,钱知一一家三口却还是不见人影。
最先着急的是刘三婶,她女儿跟着一道儿走了,临走前还问她借走了十块钱,说好了等见过城里头的公公婆婆,到时候拿两倍还给她。
刘三婶都想好了,趁着这次女儿上门的机会,再把关系修补修补,虽说当初闹得难看,但母女哪有隔夜仇的。
钱知青虽然是城里人,可现在生活在村里头,还不得靠媳妇娘家照应。
等把关系弄好了,钱知青家里头再寄点什么东西过来,那不得有他们一份?
过年那几天,刘三婶都已经琢磨着钱家会不会寄沙琪玛过来,到时候她就拿到晒谷场去吃,也让村里头的人见识见识,让他们知道不只是老顾家有本事,他们老刘家也有能耐人。
谁知道这一等遥遥无期,刘三婶能不着急?
这刘大妮要是不回来了,她的算盘珠子都落空了,岂不是白养了个女儿还赔了钱?
“大队长,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啊,这钱知青说带着他们娘俩回家过年,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小俩口自己去,他们哪儿能顶事儿啊,我就该跟着一道儿去。”
顾三叔心底也着急,只能安抚道:“再等等吧,指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一开始他还想着,也许是钱知一几年没回去,这次回去就想着多待几天。
后来又想着他们家孩子还小,说不定在路上生病了,所以才耽误了。
可等到二月份,顾三叔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钱知一怕是带着老婆孩子跑了。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顾三叔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一趟镇上公社,将上河村知青回乡探亲,结果一去不回的消息报上去。
王书记一听,也是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你们生产队的知青跑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跑了,但去了都快两个月了,一直没回来。”顾三叔苦着脸说。
王书记暴跳如雷:“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我也没想到啊,之前没回来,我就琢磨着要么是孩子病了,路上耽误了,谁知道……”
王书记只觉得头脑发晕。
去年农科院那事儿,他可是在上头露了脸的,结果翻过年倒是好。
“你啊你,你们上河村生产队是不是闲不得,不声不响就闹出个大事儿来。”
平时最让人省心的生产队,偏偏不出事还好,一出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别说溪源镇了,十里八乡也没发生过知青逃跑的事儿,今天发生了这事儿还了得,跑了就赶紧去找啊。”
顾三叔脸色更苦了:“他都去北京了,我们怎么找。”
王书记一想也是,这事儿还得他出面。
于是乎王书记茶也不喝了,直接往上级打电话,一层层的领导汇报,最后直接查到了钱知一的户籍地址。
结果那边街道查了半天,回过来一句话:“是有一个叫钱知一的下乡知青,但下乡后一直没回来,家里头都没人了,回来干啥?”
“跟街坊邻居都确定过了,那孩子下乡后真的没回来过。”
“钱家没人了?”顾三叔一愣。
王书记皱眉道:“你不知道他家没人了?”
“不可能啊,钱知青刚来我们生产队的时候,家里头隔三差五的给他寄东西。”顾三叔对此还记得清清楚楚。
就因为这个,钱知一下地干活从来不积极,吃的却不差,社员们也无可奈何。
王书记一听,觉得事情不大对:“你确定?”
“确定,王书记,你要是不信我可以问邮局,他们肯定有印象。”顾三叔说。
王书记还真的派人去查,这一查立刻查出问题来,钱知一家里头不但寄东西过来,还寄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可真不少。
可从户籍地那边传过来的信息,这个下乡的钱知青就应该无父无母,压根不可能有家人。
王书记心底咯噔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摊上了大事儿,立刻将这事情汇报上去。
原本只是知青逃跑的事情,立刻被升级起来。
一时间公社领导全部开会,相关人员都被带走调查,专门的工作小组都弄了好几个,甚至连公安都参与进来。
有人负责外出找人,有的负责电话联系,有的负责核对信息,还有人负责去上河村查探消息。
顾三叔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底一阵阵发毛。
王麻子那破屋子被翻了个遍,有价值的一样没找到,反倒是把王麻子媳妇杜萍萍的事儿又翻了出来。
王麻子那是赌咒发誓,说自己就爱回家打老婆,所以才把老婆打跑了,绝对跟这次知青逃跑的事情没关系。
比起钱知一,杜萍萍的事情反倒是好查。
几个公安鄙视王麻子,但杜萍萍确实是在知青们来之前就跑了,两件事应该没关系。
作为上河村生产队的一员,老顾家也接受了调查。
顾明东一五一十的说了,自然是只说了自己表面上能了解到的,其他的分毫不露。
他倒是没想到,钱知一居然一去不回,直接带着刘大妮母子逃走了,可在这个出门就要通行证,住宿都要介绍信的世界,他能去哪儿?
前来调查的公安做了笔录,又问:“在他们离开生产队之前,你们真的没有发现异样吗?”
顾明东摇头:“我跟知青说不来,平时不来往。”
公安也知道这样的情况,倒是也没继续盘问就放过了他们。
相比起老顾家,知青所和刘三婶一家却倒了大霉。
前者同样是知青,而且他们一起住了好几年,肯定是熟悉的。
后者女儿嫁给了钱知一,现在还跟着一起消失了,已经被定位共犯。
刘三婶欲哭无泪,当着公安的面满地打滚:“这是不让人活了,我好好的闺女被拐走了,临走还从我这边要了好多钱,现在我人也没了,钱也没了,反倒是成了嫌疑犯。”
可惜公安可不吃这套,严令她赶紧起来配合调查,不然罪加一等。
知青所那边倒是配合,可回过头来,他们才发现一起住了几年的人并不熟悉。
杜家兄弟是同一批过来的,他们听了也是惊讶:“钱知青没有家里人了?这怎么可能,他家经常寄东西过来,而且他偶尔还会提起家里。”
“你确定他提过?”
“真的,有一次吃完饭的时候,饭烧得太生了,他就说这要是在家,他爸肯定一口都不吃下,不信你们问李明明,当时他也在。”
另一头,李明明也一口咬定:“他真的提过家里头父母,我们都以为钱知青家里条件好,指不定还是当干部的。”
公安对视一眼:“他还有其他的异常情况吗?”
杜家兄弟摇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大家的关系不太好,平时也不亲近,其实钱知青人很傲,也不爱跟我们说话。”
犹豫了一下,他们还是说:“要不你们问问吴知青,他们关系很好,而且说过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公安早就掌握这个情况了,所以吴梦婷被单独隔离开来接受审问,审问的人也更加的严肃和认真。
吴梦婷怎么都没有想到,钱知一居然敢一去不回了!
难道他找到那东西了?
不可能,如果找到了东西,他怎么会带着刘大妮灰溜溜的回去,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吴梦婷唯一得到的答案就是,钱家出了大事儿,已经无暇顾及善后了。
“快说,你跟钱知一什么关系,他现在逃到了哪里?他到底是不是敌人潜伏在人民内部的奸细!”
吴梦婷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交代钱知一真正的身份,好把自己的嫌疑洗脱。
可是说出口之前,吴梦婷硬生生忍住了。
她不能说,当时办理假户籍的时候,他们用的是一套关系,如果说出钱知一的身份,那么她自己的也就暴露了。
到时候她就算洗脱了奸细的罪名,也会成为有国外关系的□□!
想到吴巍一家三口过的苦日子,吴梦婷神经质的咬着自己的手指。
咬死了不认,那是只有钱知一倒霉被搜捕,如果她要是认了,那自己也得跟着一起倒霉。
“还不说,你不要企图狡辩,我们会查明一切。”
吴梦婷心底定下了计划,眼泪刷刷刷往下流。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俩是一块儿长大的,但男女有别,来到上河村生产队后,我们的关系就变差了,后来他还娶了当地的女人。”
她哽咽着,塑造出一个被青梅竹马恋人背叛,伤心欲绝的痛苦女知青。
“那你怎么解释他家里头寄过来的钱?”
抹了抹眼泪,吴梦婷继续说道:“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私底下追问过他,但他只说是远方亲戚知道他下乡了,怕他太辛苦,所以才寄过来的。”
“他说你就信了?”
“我不信也没办法啊,他……他那时候也愿意为我花钱。”吴梦婷吸着鼻子。
“那他平时提起自己的父亲,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吴梦婷却说:“我以为他只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爸妈都死了,在北京的时候,邻居都骂我们是扫把星,我真的没想到他会逃走,他能逃到哪儿去呢?”
说着说着,吴梦婷就开始哭:“公安同志,我要知道他会逃走的话,那肯定会直接举报他啊,再不然也得跟着一起走,怎么会等到现在还留在知青所。”
公安心底一想也是,吴梦婷要是早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走。
他们看了看吴梦婷,长得是娇滴滴的,但看着柔弱不已,很可能真的被蒙在鼓里。
殊不知他们心底的娇弱女知青,却已经将钱知一恨到了骨子里,如果钱知一在这里,只怕是会被她撕成碎片。
“不过……”
“不过什么?”
吴梦婷微微垂下眼帘:“他来上河村之后常常往山上跑,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也问过他,但他只说喜欢看高处的风景。”
这话不只是吴梦婷提起,其余的知青也说过,就连社员们也都纷纷表示,钱知一很喜欢上山乱走,有一次还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
可至于他上山找什么,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公安带着人,顾三叔又组织了社员们一块儿上山,也没找到任何的痕迹,只得先放弃了这条线索。
钱知一逃跑了,公社和公安前前后后查了一个月,愣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只知道当时顾建国帮他们打了证明,两人就带着孩子去买了火车票往北京去了,北京那边出入的人太多,一时不太好查。
隔了一段时间,才有乘务员说有印象,当时两人带着孩子确实是到了北京。
可出站之后去了哪里就不好查了。
离开车站之后,他们三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邮局那边也有了消息,可往钱知一这边汇钱寄东西的地址每次不同,信息也都是假的,查来查去什么都没留下。
下放的四个人也被里里外外盘问了一遍,幸好他们跟知青所压根没联系,倒是被轻轻放过。
钱知一跑了,生产队的日子却还得继续过。
农忙起来,社员们也都没工夫议论纷纷了,上河村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生产队的知青再想要出门,那开证明可就难多了,而且把时间扣得很紧。
顾建国也是怕了,虽然最后也没查出来钱知一是奸细的证据,但今年上河村是别想评选优秀了。
想起之前因为刘大柱没了资格,现在又因为钱知一没了资格,顾建国心底也是叫苦不迭。
不只是上河村,黛山市都特意下了命令,下乡的知青除非必要不能离开所在地,如果一定要回乡探亲的,就得需要经过大队、公社的共同同意。
这命令一出,知青们自然是暗暗叫苦,心底将逃走的钱知一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人知道钱知一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