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三妹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前,寄往上河村的录取通知书陆陆续续都到了,因为有整套《数理化自学丛书》的加持,上河村是整个黛山市录取人数最多的地方。
别的生产队一窝蜂的去参加考试,最后能有一个两个就不错了。
可上河村不同,从顾薇收到第一封录取通知书后,信件就像是商量好似的,一封接着一封的送过来。
李明明、徐珍珍、顾芳、钱晓茹……
随着时间过去,偏偏平时做题的时候,只比李明明差一点的顾家姐妹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年底那时候,已经收到通知书的知青们,早早的打了证明出发了,如今知青所都空出好几个床位来。
顾三妹两个嘴上不说,但心里头急得发慌,每天只能拼命收拾屋子,连墙壁都擦洗了三趟来打发时间。
顾明东见她们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连忙给北京发了电报打听情况。
谁知道洪教授那边还没消息,倒是姐妹俩的录取通知书前后脚就到了。
邮递员送信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大年初三,顾家兄妹几个坐在门口嗑瓜子,顾三妹有一下没一下的嗑着,心思完全没在瓜子上。
一开始她是对自己充满信心的,觉得连顾芳顾薇都考中了,虽说都是专科,但她不至于考不上吧。
谁知道左等右等就是不来,顾三妹忍不住怀疑自己考试的时候时不时名字没写对,或者题目看错了之类的问题。
顾明东笑着安慰道:“不用那么担心,过两天洪教授那边肯定就有信了。”
顾三妹叹了口气:“我就是心烦。”
就在这时候,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响声,叮铃叮铃,清脆的让人欣喜。
顾三妹刷的一下站起身,手上的瓜子都撒了一地:“是邮递员。”
顾四妹也紧跟着跑出去,邮递员刚要敲门,就迎上姐妹俩程亮的眼睛。
被两个好看的姑娘直勾勾的盯着,邮递员红了下脸,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顾明西、顾明北,你俩的录取通知书。”
顾三妹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接过录取通知书就拆开来看,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旁边的顾四妹更是大大松了口气,姐妹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三姑四姑考上啦!”顾亮星喊道。
顾亮晨已经拿了糖出来,给邮递员塞了好大一把。
邮递员瞄了一眼,发现居然还是大白兔,笑着说道:“这段时间光是给你们生产队送录取通知书,我就收到好多糖,家里头过年都不用买了。”
顾三妹苦笑了一阵,终于缓过劲儿来,她擦了擦眼泪,将录取通知书递过去:“大哥,我考上了。”
“大哥,我也考上了。”顾四妹也吸着鼻子笑起来。
顾明东郑重的接过她们的录取通知书,姐妹俩都是文科,因为成绩差不离,当时报考也选了一样的学校,只是学科不同而已。
《京大录取通知书》
对比后世花里胡哨的录取通知书,现在这张薄薄的,甚至可以说简陋的纸片,却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顾明东露出笑容来,将通知书仔细收好:“我知道,我妹妹一定是最优秀的。”
顾三妹擦了擦眼角,忍不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去给郑老先生看看,他也一定会为你高兴。”顾明东笑道。
顾三妹点了点头,拉着顾芸一块儿跑了。
老顾家两个姑娘一块儿考上了京大的消息,迅速的在生产队传播开来。
那可是京大啊,虽说这段时间生产队手了不少的通知书,但实际上真正考中本科的都少。
李明明是成绩最好的一个,考中了清大。
顾薇考中的是上海医科大学,顾芳和钱晓茹考中的都是黛山市师范大专,剩下的基本都是中专。
只是生产队对大学多了解有限,本科、大专、中专在他们眼里没啥区别,甚至觉得但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就是考中了大学。
即使如此,社员们也知道京大是中国最顶尖的学校之一,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
一时间,社员们也不嘀咕顾明西年纪大了,纷纷觉得怪不得她不肯结婚,这要是去了北京读大学,那以后不得在北京安家落户,哪儿还用再回来。
倒是还有人想上门提亲,但没开口,自己先打消了念头。
要是自家女儿考中了大学,他们家也不可能答应现在相亲结婚,谁不希望女儿嫁给好人家呢?
老顾家很是热闹了一番,登门的人络绎不绝,有单纯想过来贺喜,顺便沾沾喜气的,也有话里话外打探有什么诀窍,恨不得将姐妹俩用过的书都带走的。
甚至还有人舔着脸过来,想让俩姐妹教教自家孩子,好让他们考中个好大学。
若是前面的,顾明东一律茶水点心招待着。
若是后者,顾明东直接开口回绝了:“开学的时间太紧,再过几天她们就得出门了,实在是没有时间。”
“几天的时间都没有,这乡里乡亲的,你们可不能藏私啊。”也有人仗着是乡亲很是不要脸。
不用顾明东再说话,前来帮忙的顾三婶先不干了,嚷嚷道:“哎呦,老刘家的,你儿子连小学都没毕业吧,进了考场只会写一个名字,这几天哪儿够啊,至少也得读个十几年,我看你还是先把他送进小学读一读才好。”
那人被怼了个没脸,转身走了。
顾三婶冷哼道:“这种人给脸不要脸,不用搭理她。”
再转身,对着顾家姐妹却是笑容满面:“小西小北累了吧,你们进去休息,这儿有我就够了。”
顾明西姐妹俩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以前三婶对她们哪儿有这么殷勤。
打发了人,顾三婶拉着顾明东到一边,犹犹豫豫的问道:“阿东,你说阿勇是不是没考上?”
顾勇报考的学校跟钱晓茹他们是一样的,可到现在录取通知书都没下来,可见考上的可能性不大。
顾明东只说:“三婶,如果阿勇愿意的话,明年可以再考。”
毕竟他基础是差了点,再用心复习一年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顾三婶叹气道:“哎,你说着也奇了怪了,咱家的姑娘一个个都聪明绝顶,一下子考中了四个,偏偏儿子都没心思读书,一个都没考上。”
这也难怪生产队都在传言,说老顾家那点聪明都长在女儿脑袋瓜子里了。
顾明东却说:“不是只有姑娘聪明,而是前些年大伙儿都觉得读书无用,阿勇几个进了学校也没好好读书,反倒是小芳她们知道读书的机会难得,都是花了心思的。”
“你说的也对。”顾三婶叹了口气,她之前不也觉得读书无用,还是顾三叔坚持,他们老俩口才拿出钱来,让孙子孙女都去读书。
顾明东又说:“三婶,现在小西考上大学了,她的工作肯定是干不了了,原本是打算直接卖出去,不过想着先问问自家人,看看你们家有没有意愿。”
顾三婶一听这话,眼神就是一亮:“你家舍得?”
她原本琢磨着,顾明西不去回收站了,那老顾家还有顾明东呢,怎么样也不会肥水外流。
顾明东笑道:“你还不知道我,让我一天到晚在一个地方待着,那不得要了我的命。”
尤其是回收站做的都是鸡零狗碎的生意,经常因为几分钱掰扯个没完,顾明东才不乐意浪费这个时间。
顾三婶心中一动,笑道:“那我回去问问你三叔。”
“那你们好好商量,最好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做打算。”现在工作的岗位,就没有转不出去的。
得了信,顾三婶也待不住了,忙完就赶紧往家里头走。
等她把事情一说,顾三叔就皱起眉头:“我虽然是长辈,但也不好占小西的便宜。”
顾三婶却说:“怎么就是占便宜了,阿东都说了好事儿先考虑咱自家人,咱也不白要这工作,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小西拿了钱,到时候在外头上大学手头也宽松些。”
顾三叔一听也是,点头道:“多给些,不能亏待了孩子。”
“那肯定啊。”顾三婶就算舍不得钱,也知道老顾家这是要飞出去金凤凰了,怎么可能因为一块两块的小利益就跟那边闹僵了。
“不过你说着工作是给老大,还是老二?”
顾三叔一听也是为难,儿子多了也不是好事儿:“把他们叫过来问问,既然是买,这钱总不能我们两个老的出。”
顾三婶一听,就知道这是要给老大家了,毕竟老二家能有什么钱,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一些,全给老二媳妇买药吃了。
果然,叫来人一问,老大家的顿时心动,只是忍着先没说话。
顾卫国心底自然也是想要的,要不然当初工厂招工的时候,他也不能硬是要去试试。
但他想到自家的情况,又想到家里头两个女儿都要去读大学了,对比大哥家顾勇也没考上,倒是有些优越感。
考虑再三,顾卫国主动开口道:“我家也拿不出钱来,还是给大哥吧。”
老大媳妇眼睛一亮,看向顾保家,既然弟弟推辞,顾保家也没推来让去,只是他也有两个儿子。
顾保家犹豫道:“那是让阿军去,还是让阿勇去?”
他心底是想让老大去的,毕竟大儿子年纪大了,有份工作也好相亲谈对象。
谁知话音未落,顾军先说:“爸,让阿勇去吧,阿东叔跟我说了,参军那事儿他去跑跑,肯定能争一个名额下来。”
“有信儿了?”顾三叔惊讶问道。
顾军抓了抓后脑勺,笑道:“还没准信,但你还不知道阿东叔,如果没十足的把握,他肯定不会这么说。”
顾三叔也露出几分笑来,听他两个儿子的名字,就知道他多推崇了。
倒是顾军亲妈有些担心,问道:“参军是不错,可万一要上战场打仗怎么办?”
“妈,既然要当兵,那保家卫国就是应该的。”
相比起在回收站干活儿,自然是参军威风多了,顾军毫不犹豫的做了选择。
家里头男人都赞同的点了点头,唯一反对的人叹了口气,只得咽下一肚子的担心。
“那就给阿勇吧。”顾保家看向小儿子。
结果顾勇支支吾吾的说:“爸,我想复习复习,再考一次。”
“啥?”顾保家惊讶的看向他。
顾勇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小北姑姑说我底子太差了,但复习了两个月进步很多,如果能多点时间复习,指不定就能考中。”
“我以前不爱读书,但这两个月学着学着,我就觉得学习也挺好的,爸,能不能再让我考一次?”
学习的氛围是会传染的,顾勇以前跟着顾军一块儿读书,上学的时候浑浑噩噩,也没觉得读书有啥用。
但这段时间跟着顾明西他们一块儿,眼看他们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底子好,还那么勤奋刻苦,顾勇也被带动起来。
尤其是那么多人一起学习,结果其他人都考上了,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就他一个人没被录取,顾勇再温吞的性子,也被激起几分心气来。
顾保家看了看小儿子,眼底有些意外:“你想好了?”
顾勇坚定的点了点头。
顾保家笑了一声:“那也行,老子养了你那么多年,再多几年也不是养不起。”
得到了父亲的肯定,顾勇忍不住抬头说了句:“爸,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保家拍了拍他后脑勺,笑道:“这才像是我儿子。”
以前他老觉得老二不如老大爽快,温温吞吞的不像个男人,现在看来这孩子就是内秀。
商定了这事儿,顾保家就说:“让孩子妈去回收站吧,那边遮风挡雨的也轻松,孩子妈也擅长跟别人打交道。”
老大媳妇愣了一下,原以为两个儿子不去,那肯定是顾保家去了,没想到他却让自己去。
她心底一暖,笑着说道:“我去做什么,还是你去吧。”
“我下地赚工分也比你多,城里头的工作不分男女,咱俩谁去工资都一样。”而且他也舍不得自己轻轻松松,媳妇反倒是要累死累活。
瞧着老大夫妻眉来眼去的,顾三婶咳嗽一声,翻了个白眼:“左右你们自己商量,该给的钱准备好,要是敢亏待了小西,看我不收拾你们。”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临走前,顾三婶拉住顾卫国,低声问道:“你还没把她接回来呢?”
一提起王凤,顾卫国就头大如斗:“妈,你说她到底咋想的,小芳小薇也是她亲生的,都是好孩子,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坏了孩子的前程对她有啥好处?”
这就是顾卫国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心底也盼着儿子,可女儿也是亲生骨肉,以后也能给他养老,这又不是出去读了书,就会把他们这爹妈都丢了。
顾三婶叹了口气,低声道:“卫国,王凤是做错了,可她到底是小芳小薇的亲妈,让她一直在娘家带着也不是事儿。”
顾卫国却说:“我要把她接回来了,到时候她撒泼把俩孩子的录取通知书撕了咋办?”
他越说越来气:“好说歹说都不听,每次拿离婚吓唬她一下,倒是能乖顺一段日子,如今吓唬的次数多了,她也不当一回事儿了。”
顾三婶也犯难:“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啊。”
顾卫国心底却有了打算:“妈,你放心吧,就算看在三个孩子的份儿上,我也不能真的跟她离婚。”
“这次就让她在家好好反省反省,等小芳小薇她们去读书了,我再去把人接回来。”
顾三婶无奈道:“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顾卫国却又为王凤开脱:“她也是苦命人,当初丈母娘连生了三个女儿,在村里头抬不起头来,天天被她爸揪着打,打得那叫一个惨,隔着村都能听见。”
“后来总算是生了儿子,日子才算是好一些,结果她爸又早早的去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要不是有个儿子在,恐怕连房子都保不住。”
“就是小时候吃了没儿子的苦,如今自己嫁了人就想不开。”
顾三婶看了眼儿子,知道他这是怕自己针对儿媳妇,心底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家里头两个儿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见他们不能真的离婚,顾三婶也懒得再管,只说:“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回去对小芳小薇好点,她们都是好姑娘,等她们读了书开始工作,每个月随便给点就足够你俩养老了,不比那些游手好闲的儿子好多了。”
顾卫国点了点头,没吭声走了。
顾三婶转身进门就叹气,顾三叔听了,不免劝道:“都这么些年了,你咋还想不开?”
“原想着老二家的生不出儿子,那也能过继一个,谁知道闹成这样子。”
顾三叔冷哼道:“你可千万别提过继的话,不然两头不讨好。”
“我又不傻,现在怎么可能再提。”老大家的是有三个儿子,可当初那事儿一闹,别说过继了,妯娌两个见面能点个头就不错了。
这时候顾婷冒头出来,开口道:“奶你放心,以后我赚钱养我爸,让他住好房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绝对不会让他没人养老的。”
顾三婶被逗笑了,顾婷长得白净,又正是可爱的时候,还是她一手带大的,论感情只有大孙子顾军能比一比。
她忍不住搂住孙女亲了一口,笑着说道:“好好好,有咱婷婷这句话,奶也不用为你爸操心了。”
“那你以后嫁出去了,可也得常回家看看,知道吗?”
顾婷认真的点了点头:“阿东叔说了,儿子女儿都一样,我也可以不嫁人。”
顾三婶这时候还没想得那么长远,只以为是孩子话,还笑道:“不嫁人在家招女婿也行。”
说着还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那你可得跟姑姑和姐姐们好好学习,将来等你读了大学,找份好工作,肯定能找到愿意入赘的好女婿。”
顾婷噘起嘴巴:“奶,我会好好学习,但我学习是为了报效国家,不是为了娶女婿。”
这话让顾三叔跟顾三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王凤捣乱,顾芳和顾薇在家都安心了许多,不用战战兢兢生怕亲妈不知道啥时候就发病。
但为了以防万一,两姐妹还是把重要的录取通知书、户口迁移证和粮油关系转移证都放在了顾明北那边。
这年头读大学,除了录取通知书之外,新生报到的时候,还得把这些证件都带上,到时候户口和粮油关系就会直接转到学校,由学校来供应。
有顾三叔在,老顾家的孩子办理这两个证件自然是十分容易的。
可对于有些人而言,却难上加难。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王麻子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刘寡妇那张苦瓜脸上也挤出几分笑容来,谁知道等仔细一看,这通知书是给刘爱花的。
刘爱花考上了中专,刘小柱名落孙山。
刘寡妇差点当场就撕了录取通知书,哭着喊道:“我就知道不该让她去参加,村里头说的没错,家里头女孩太聪明,就把男孩都压住了。”
这是老顾家几个姑娘都考中,顾勇却没考中,就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来。
无非是一个家庭的运气是有限的,如果女儿太聪明,就会把儿子变笨。
一听就是无稽之谈,偏偏不少人信誓旦旦,刘寡妇就是其中之一,她认定了刘爱花把哥哥弟弟的运气都抢走了,才让刘大柱惨死,刘小柱也没考上。
没考上大学,刘小柱心底也失落,但还是说:“妈,我没考上是自己没学好,这跟我姐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这么聪明偏偏没考上,就是被她压着了。”
刘爱花心底拔凉拔凉的,她之所以能参加高考,纯粹是王麻子觉得她跟小北关系好,想让她带着弟弟一块儿过去沾光。
可谁知道她考中了,弟弟却没考上。
看着脸色阴沉的亲母,阴晴不定的继父,刘爱花看见的那点曙光再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