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一瞬不瞬盯着他,“你也是小孩儿,为什么你可以喝酒,却不让我喝酒。”
男生脊背忽然僵住。
他怔怔看着她,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拥有了很多,也注定要承受很多。
早就忘了其实自己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陆北炀下意识摸出一根烟,想点,似是想到什么,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烟支,最后还是没有点,忽然轻哂了声:“小同学,喝了酒逻辑还这么清晰,你挺行的呀。”
姜念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陆北炀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随后给陈子毅发了条消息。
……
“不是的,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陆北炀背着姜念进了电梯,听着后背上的人胡乱说这话。
轻软的语调里透着一股难以自抑的悲伤。
男生皱了下眉:“他们说什么了?”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
陆北炀敛眉,情绪晦暗不明。
他把她放在床上,脱掉她脚上的鞋子。
小姑娘蹙着秀眉,小脚瑟缩了下,“痛……”
陆北炀目光垂落那片弄脏的白纱上,犹豫了片刻,轻轻掀开,露出她的膝盖,她皮肤瓷白,像是一块美玉,可上面却有一块明显的擦伤。
心脏某块地方像是被狠狠蛰了下。
男生眉眼寒冷阴沉,去阳台给赵浪打了电话,随后翻出了药箱……
腿上传来清清凉凉的触感,姜念只觉得眼皮好重,怎么也睁不开眼。
全身像是陷入阴暗黑冷的沼泽,越来越沉,无数黑白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
穿着校服的小女孩被当做怪物一般推攘。
“就是她害死她妈妈的。”
“好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妈。”
“离她远点,小心染上霉运。”
他们披着伪善的皮囊,用稚嫩的口气彰显着满满的恶意。
拿她的伤疤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肆无忌惮的嘲讽,高人一等的施舍怜悯……
姜念被梦魇困住,想逃逃不出,想哭叫呐喊,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
“姜念。”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
蜂蜜水一点点滑进胃里,周身都暖和起来。
那种失重感逐渐消失。
-
阳台上一地的烟头,三十二楼看过去,能看到主席台上翻飞的旗帜,空旷的操场上只有昏黄的灯亮着。
客厅阳台都没开灯,月色勾勒出他清瘦的身线,清冽的眉眼在朦胧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陆爷,我找人查过监控了,小学妹在被带进亭子前还和张羽瑶她们接触过。”
——“她们好像说了什么,接着,还卧槽,小学妹被推了一下,看得我拳头都硬了。”
——“行行,我这就去抓人问问,她们说了什么,你别冲动哈。”
……
他脑子里掠过那一幕。
他把她扶起来喝蜂蜜水时,小姑娘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抱着他的胳膊,小脑袋依赖般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夜风飒飒,不知过了多久,男生转身进了主卧,他轻手轻脚的开门,却在推开那一瞬,看到床边蜷缩成一小团的少女。
礼裙凌乱地铺在床上,嫩藕一般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身影纤弱单薄,悄无声息地融在黑暗里。
陆北炀皱了下眉,大步走过去,把被子裹在她身上。
姜念全程被动,很乖。
眼睫一动不动,只盯着一处。
陆北炀嘴唇动了动,问:“怎么醒了?”
见她低着头,他察觉到不对劲,低头看了下她的脸。
壁灯亮着,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阴影。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折射出微弱的光。
他的心脏猛得被攥住。
姜念白皙的脸蛋全被泪眼打湿。
瞳孔里的泪水跟不要命似的疯狂涌着泪水,划过瘦削的下巴,坠下,把面前那一团被子都染湿了。
鼻尖红红的,偏偏她红唇抿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第一次见人哭得这么悄无声息,隐忍不发。
“姜念,你哭出来好不好?”他嗓子里带着刚刚抽过烟后的沙哑,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又夹杂着一股难以说明的情绪。
陆北炀一点点把她揽进怀里。
身上的白色薄t被温热一点点染湿。
“是我,那个人是我……”她带着哽咽的声音机械地重复着,顾不得其他,像是找到依靠,抱住他的腰身,放声哭了出来。
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肆无忌惮地释放。
被张羽瑶她们骂的时候没哭,被那群纨绔少年欺负的时候没哭,却在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男生轻吐出一口气,“狗屁,你听他们瞎说。”
姜念的脊背僵了瞬。
男生把手掌轻轻放在她后脑勺,凝视着她的双眼,眼眸如点漆,认真地说:“你妈妈是车祸,错的人是醉酒的司机,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姜念凝了他一瞬,抽搭了下鼻子,讷讷道:“可他们说我晦气,都不愿意和我玩。”
她下意识拉开距离,陆北炀嗓音微沉:“这什么白痴发言,你又听他们瞎说,我从来没觉得你晦气。”
“我只看到一个亮闪闪的礼物从天而降,是你让我感受到,神明还是眷顾我的。”
姜念愣愣地看着他。
男生轻哂了声,“再者,我这个人,运气向来很好,不介意你再离我近一点。”
“……”
他复又把她拽进怀里。
什么都没有说,寂静的夜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缠。
……
陆北炀走进浴室,单手脱掉白t,解开皮带随意丢在一边。
镜子里映着他清瘦却丝毫不显羸弱的躯体。
裤子松垮垮挂在胯骨上,腹部线条清晰流畅,充满了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和爆发力。
——“姜念,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
——“小学妹她妈妈在她初一的时候去世的,听说是在赶去小学妹钢琴比赛的途中出了车祸,后来小学妹还休学过一段时间。”
怪不得说不会弹钢琴,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害怕,是不敢。
画面骤转,小女孩带着满腔孤勇走上舞台,深藏的痛苦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只能偷偷躲在洗手间呕吐、哭泣,没人知道她当时多无助,多恐惧。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用遍体的鳞伤才换来的“勋章”递给他。
可他做了什么,他把她的努力、骄傲狠狠踩在地上。
——“他们说我晦气,都不愿意和我玩。”
陆北炀闭眼,冷水滑过线条凛冽的下颌,眉眼间始终萦绕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
她已经睡下了,陆北炀把被子给她掖好。
薄唇顿住,忍了忍才没有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迷迷糊糊间,姜念听到有人在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对不起。
早上。
姜念第一次体会宿醉的疼痛,只觉得脑子都快炸了,她狠狠把自己唾弃了一遍,这才多少岁呀,就学着喝酒,被老爸和秋实哥知道了,不得被拉着好好教育一顿。
她蓦地想到什么,赶紧摸到床头的手机,有好几个姑姑的未接电话。
以及阮小萱信息轰炸:
【同桌桌,陆大佬让我帮你编了个借口,说你在我家过夜,你可别说漏嘴了呀。】
【听陆大佬说你喝了很多酒,没事吧?】
【同桌桌,你醒了吗,醒了回个信呀。】
……
姜念迅速报平安,好在有了阮小萱的铺垫,姑姑没多问什么,聊了几句就挂了。
姜念松了口气,冷静下来,蓦地回忆到昨夜发生的事情。
车厢索抱,主动亲吻,耍酒疯,她还在陆北炀的怀里哭成了狗……
天啦,她都做了什么?!
社死现场?
姜念冷静了会儿,注意到所处的环境。
这房间的格局挺简单的,摆置的每样东西却都很有品味,被子枕套都是深色,和他人一样透着一股清冷深沉的气息。
床边摆了一双新拖鞋,只是尺码挺大,应该是他的。
姜念跻上鞋子,走了几步,膝盖上传来一丝疼痛,她撩起裙摆,膝盖有被上过药的痕迹。
脸上腾起一阵热意。
姜念一步步挪到门口,想着等会儿要怎么面对他。
总不可能在他的房间一直待下去吧……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缓缓打开门。门是隔音的,打开后,一阵嘈杂的声音传过来。
客厅没开灯,只有落地窗透进来淡淡的光。
沙发前铺了一层灰色的薄毯,男生坐在上面,长腿盘着,手上拿着手柄,在玩游戏。
有种无法言说的孤桀。
听到声音,他看过来。
视线相对。
姜念心里咯噔一下,轻抿了下唇,率先开口:“我……谢谢。”
男生看着她,目光幽深,似乎在等她说话。
姜念一想到昨晚的事儿就尴尬到爆炸,她居然对着校霸发酒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用阮小萱说的那句话就是“你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她发自内心的感激,他没有当场撕了她。
“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姜念指了指门。
“你确定你要这样回去?”男生开口。
姜念小声:“啊?”
这才看了眼自己,雪色的裙摆脏兮兮的,身上有股酒味,不算难闻,但很奇怪。
万一姑姑问起来,她恐怕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我可以借你的浴室吗?”话一出口,脸上就一阵羞赧,姜念垂着头,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