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进书房时,他那关门弟子正团成一团,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团成……一团?
苏轼将手揣进了宽大的袖子里,眉头紧皱。
苏小白虽记忆力不错,但缺乏才情,无论诗书琴画都略带匠气。即使他是苏氏族人,苏轼原本也没打算收这个弟子。
但那族兄悄悄说,苏小白不是人,是他们收养的狸奴妖精。
苏轼立刻感到了一阵使命感。他需要好好教导这只小猫妖,让小猫妖走上正途,不可做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即使苏小白天赋一般,又贪吃爱玩惯常用嘴甜来逃避功课,苏轼还是忍了下来。
苏小白好似并不知晓他的养父母都知道他是猫妖,还以为自己将身份瞒得很好。
苏轼看到面前这毛绒绒的一团,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种蠢猫妖,真的能去考科举吗?!他会不会中途睡着,直接变成猫?!
苏轼干咳:“醒醒。”
小猫球不但不醒,还往自己肚肚上埋得更紧。
苏轼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在猫脑袋上使劲一拍:“醒醒!”
小猫球炸成了一个光团,然后一个黑发黑眼,与凡人无二的少年郎跳了起来。
“老师……”苏小白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继续趴在胳膊上呼呼大睡。
苏轼:“?”
他伸手拎住苏小白的耳朵:“苏、小、白!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嗷……老师,疼疼疼疼。”苏小白嚎叫,“做、做完了,你看,你看,真的做完了。”
苏小白赶紧把自己压着的几张纸递给苏轼。
然后,他悲惨的发现,自己睡着时流的口水把字迹晕染成模糊的墨迹。这份功课,以老师的严格,估计是要重做了。
苏轼嫌弃地扫了一眼苏小白的字,双手一捏,团成纸团。
苏小白条件反射抱住脑袋,以防老师的敲头。
别的师兄都是被戒尺打手心,唯独他老被敲脑袋。
老师不但一边敲他的脑袋,还一边骂,“怎么这么蠢,怎么开不开窍”,好像敲一敲就能把他敲聪明似的。
苏小白委屈极了。
不过今天,苏轼难得没有欺负这个毛绒绒小徒弟。
他把纸团随便一丢,道:“先吃饭,然后再补。”
苏小白“嗷”的一声跳起来,抱住苏轼的胳膊,笑着撒娇道:“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苏轼看着这老做出过分亲密举动,比幼童还黏人的苏小白,分外无奈。
苏小白是一只记吃不记打的小猫妖,就算苏轼说了功课要重做,他听到有好吃的,立刻就把功课抛到脑后。
吃饱再想烦恼的事!在吃饭的时候想不开心的事!食物会变得很难吃!
苏轼见苏小白的小脑袋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十分无语。
他深刻怀疑族兄是管不了苏小白的猫儿性子,找他当苦力呢。
苏轼弹了一下苏小白的额头:“注意形象。你已经是秀才了,出去也这样?”
苏小白撒娇道:“我出去的时候可正经了,现在不是只有老师在嘛。”
苏轼板着脸:“你也知道你现在不正经?站直了!”
苏小白道:“等我出门,一定站直。”
苏轼气得吹胡子,但却没没有再训斥这个爱撒娇的猫妖小徒儿,也没有把苏小白推开。
苏小白确实出门就站直了,有外人在的时候,他那张俊秀少年皮相还是挺有迷惑性。
虽苏小白的才华就那样,但苏轼挺爱把苏小白带出门。
苏小白长得好看,嘴和记笑容都可甜,连再古板的老先生见了苏小白,都忍不住脾气软和几分。
苏轼的老朋友老对手们可不是会被人的皮相和甜言蜜语迷惑的人。苏轼猜测,这可能是妖精自带的迷惑人的能力。
话本里不都写了吗?妖精都爱迷惑人。
只是苏小白这迷惑人心的本事,和男女之情无关,全点在了讨好长辈上了。
苏轼尚能对苏小白板着脸,苏轼的一妻一妾可就太宠小白了。
王闰之和王朝云一见到苏小白,就忍不住笑容满面。
“小白,辛苦了。”王闰之摸摸苏小白的脑袋,递给苏小白一个小碗,里面放着几块笋片,“先垫垫肚子。”
苏小白先和两位师娘行过礼,然后迅速把笋片塞进嘴里:“今日吃笋片炒肉吗?哎哟,老师你怎么老敲我的头,我又说错了什么!”
苏轼道:“俗人吃笋,总爱把笋和肉混在一起。哪知笋为清,肉为浊。笋肉混炒,会污了笋的清味。你怎么也这么俗?”
苏小白瞪眼:“好,那我吃肉,老师吃笋。我是大损人。”
苏轼又要敲苏小白脑袋,苏小白敏捷躲开,然后捞起在旁偷看的苏轼的三儿子苏过捞起来:“别打了,老师,你再打我,我就打你儿子!”
苏过抱着苏小白的脖子,眼睛瞪得溜溜圆。
苏小白晃着苏过笑道:“小过傻了。”
苏迈牵着年幼的二弟苏迨,慢条斯理道:“小白,小心些,别摔着三弟。”
苏小白一边抱着苏过晃来晃去,一边道:“不准叫小白,叫小白兄长。”
苏迈板着脸:“小白。”
苏迨板着和长兄同款小脸:“小白。”
苏小白抱着苏过,单手嗖嗖嗖爬上树,让苏过坐在自己怀里,自己一双腿在树杈上晃啊晃:”快叫小白兄长,不叫就不让你们弟弟下来。“
苏过抱着苏小白护在他身前的手臂,惊呼:“好高!”
苏小白笑道:“怕吗?”
苏过摇头。
苏小白对苏过点了点头,对苏迈和苏迨猖狂道:“快点叫兄长!”
苏迈:“小白。”
苏迨:“小白!”
苏迈苏迨二重奏:“幼稚鬼!”
苏小白恼羞成怒:“我真不下来了!”
只比苏小白化形时间小半岁的苏迈挑眉:“好啊,等会儿饭熟了,你别下来吃。”
苏小白怒道:“我下来吃饭,把小过留在树上!”
苏过惊恐:“真的吗?”
苏小白无奈:“骗你的。你两个哥哥都那么精明,你怎么这么傻?”
苏过抱着脑袋,无辜地看向苏小白。
傻乎乎的样子把苏小白逗乐了。
苏迈板着脸道:“小白,你再不下来,爹要拿戒尺了。”
苏小白骂道:“别想用老师来吓唬我!”
说完,他赶紧顺着树干溜了下来。
接过妻妾手中的烹饪活的苏轼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苏小白,王闰之和王朝云只浅笑着看着苏小白和苏家三子玩闹,半点不为苏过的安全担忧。
苏小白把苏过放到地上,苏过却主动抱住了苏小白的腰,并没有因为苏小白刚才吓唬他就疏远苏小白。
苏迈十分无语。他发现自己的三弟可能真的有点蠢,才会把同样很蠢的苏小白当亲兄长。
不过紧接着,牵着他手的二弟苏迨也跑过去,抱住了苏小白另外一边腰,与弟弟们相差十多岁的苏迈沉默了。
我那么大两个弟弟,怎么就被苏小白那个混蛋抢走了?!
苏小白对苏迈得意笑。
记苏迈冷哼一声,道:“去洗手,摆碗筷。”
苏小白带着两个拖油瓶艰难地挪动:“好好好。小迈你别老板着脸,像个小老头。”
苏迈道:“你老带着弟弟们贪玩,我不板着脸,谁管得住你们?”
苏小白道:“所以你弟弟都亲近我,不亲近你,哼。你呀,要圆滑一点。老这样古板,以后要是遇上难事,需要弯腰求人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苏迈骄傲道:“文人风骨,求人也不弯腰。”
苏小白脚一勾,苏迈摔了个大马哈。
苏小白一手捞着一个弟弟,哈哈哈跑掉。
苏迈爬起来,气得挽起袖子在后面追。
王闰之欣慰道:“有了小白,小迈活泼不少。”
苏迈并非王闰之亲子,而是苏轼原配、王闰之堂姐王弗之子。
苏迈幼年丧母,即使王闰之对其很好,但他仍旧过分早熟老成,让王闰之很是心疼。
自从苏轼收了苏小白为弟子,苏小白常伴苏轼左右读书,苏迈就活泼不少,王闰之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轼吹胡子:“这是活泼?这是被气得活泼!”
虽然这么说,苏轼脸上也浮现了欣慰的笑容。
……
元丰二年,乌台诗案。
刚过弱冠的苏迈坐在桥头巨石上,呆呆地看着河水潺潺流淌。
他在京中为父亲送饭,手头银两用尽,只能先求朋友周济,再出京借钱。
“小白,父亲入狱近百日,我几乎日日弯腰求人,都习惯了。”苏迈喃喃道,“这时你要在就好了,你比我圆滑多了,肯定能想到办法帮父亲。”
苏迈闭上眼,想起莫名失踪,可能被贼人所害的兄长,又想起父亲现在的境遇,坚强许久的壳子也裂开了一条缝隙,溢出了些许泪滴。
“喵。”
一只有点脏兮兮的圆滚滚小白猫跳上了苏迈的膝盖,钻进了苏迈的怀里,用头拱了拱苏迈的手背,吐出一小块碎银子。
“咦?”苏迈擦了擦眼镜,惊讶,“哪家的小猫,怎么还会叼银子?”
小白猫拍打着苏迈的手背:“喵,喵!”
苏迈赶紧一手抱着猫,一手攥住银子,紧张地东张西望,寻找失主:“捡到银子该怎么办?张贴寻物启事?”
小白猫气得“喵喵嗷嗷”直叫。
他挠了挠苏迈的手臂,爪子指向卖食物的摊铺。
苏迈道:“你的意思是,银子是那个人的?”
小白猫气得瘫倒:“喵嗷!”
他眼睁睁地看着苏迈拿着银子走向摊贩,摊贩眼睛一亮,使劲点头,兴奋地伸手接银子。
小白猫从苏迈怀里蹿起,叼起银子就跑。
摊贩:“啊!我的银子!”
苏小白愤愤“喵嗷”。
屁!我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