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侯成军反映,一五年之后,他们在章昭手下干活的工人退休。
本以为干了大半辈子工作,终于可以拿到养老金回家享清福去了。
可是等了好久,工资卡里的钱始终不到位。
一打听才知道,这十年在章昭公司上班,章昭竟然没给他们交过一分社保的钱。
一查账户,十年社保金足足有九万元之多。按照规定,必须要把这部分钱补齐,才能领取到养老金。
九万块在有钱人眼中不算什么,就是一顿饭或者一件衣服的钱,可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绝对是个大数目。
更何况这些家庭大都是靠工资生活,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有限,一下子拿出九万块对谁来说都难以承受。
关键是,这件事大家心里不舒服。
用人单位给职工交保险,这是法律上规定,天经地义。
章昭免了十年税,又逃避交养老保险,两项加起来,他多赚多少钱?
怪不得嫁女儿时风光大办,光请明星助阵这一项,听说就花了一百多万,那可都是工人们的血汗钱啊。
大家得知消息后,义愤填膺,纷纷摩拳擦掌就要找政府评理。
第二天,在侯成军的组织下,几十个人聚集在市政府大门口,高举横幅静坐,要求政府出面答复解决。
这件事,政府的确有责任,最起码有失察之责。
工商部门没有督促益宏公司交社保,而社保局在益宏公司不交钱的情况下,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工商部门上门催促。
一年两年还情有可原,整整十年,要说相关部门没责任,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更让人气愤的是,当初侯成军领着大家伙去市政府门口请愿静坐,是一位副市长出面接待他们几个代表,口口声声答应回去研究,一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在当晚,侯成军他们几个代表就被区公安分局抓走,理由是妨碍社会治安,拘留十五日,罚款五千元。
这下倒好,事情没解决不说,几个人吃了十几天的白菜汤大馒头,交完罚款还有交给拘留所伙食费,加起来快一万了。
杀鸡儆猴,这下把不少要告状的工人吓得缩了头,再也不敢参与,只剩下以侯成军为主的几个人。
侯成军这人性子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之后的几年,他四处告状,市里省里都记住他这个人了,把他当成严管对象,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有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再次出去上访。
换来的结果是,侯成军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事情最终没有得到解决。而且还连累了女儿。
女儿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报考公务员。
各方面优秀,不成想政审时查出她爸爸有进拘留所的污点,直接否定,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只好四处找工作谋生。因为工作不稳定,介绍不少对象,见过面之后全都没了下文,至今还是单身。
就在前不久,侯成军一伙仅剩下的几个人又去市里询问此事,市里一位姓史的干部接待他们,保证第二天一定给答复。
姓史?
这个姓氏据他知道的,副市长里肯定没有,倒是似乎有一个副秘书长好像姓史。
对了,史明,在副秘书长里排名第三,他正好负责民营经济和中小企业,招商引资也归他管。
第二天,史明果真兑现承诺。他告诉大家,经市领导研究,考虑到大家伙的实际困难,决定给每个人一千块补助。
市里也没钱,这还是动用了别的钱拿给大家。至于剩下的,市里正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以银行低利息贷款的方式,先把欠社保的钱补齐,让退休工人拿到养老金,以后慢慢还银行。
侯成军对市里的解决方案十分不满意,归根结底这笔钱还不是他们自己补交,章昭仍旧一分钱不掏。
他欠下的冤枉债,让工人们买单,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有火没处撒,话赶话全都撒在老婆身上了。
厉元朗听完便问,“侯老哥,当初接待你们的副市长是哪一位?”
侯成军想了想,“好像姓张,叫张什么来着,记不起来了。”
他老婆马上插言:“叫张超。”
是他啊,厉元朗剑眉顿时锁在一处。
张超已经双规,正在交代问题,等待他的将是法律严惩。
他相信,张超这里准保有问题,和章昭指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李记者,”侯成军听厉元朗介绍自己姓厉,他误听成了姓李,以为厉元朗是记者,说话语气和外貌都像。
厉元朗也不纠正他,递给侯成军一支烟。
烟民就是这样,一支烟就可以拉近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如果没必要,就别报道了,我怕对你不利。”
厉元朗明白,侯成军嘴上说对自己没好处,实际上是在说他。
经历这么多的磨难,终究他还是有些怕政府。
“官”字两张口,怎么说怎么有。
民不与官斗,老祖宗留下来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厉元朗本来就不是记者,他之所以关心,刚开始就是出于好奇。
可现在他了解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特别知道钢厂那些工人们遭受不公平对待,心中正义的种子生根发芽,他暗自决定,这事他要管。
早上一上班,直接去了信访局。
经过一夜,信访大厅的暖气热了,一摸直烫手。
饮水机也装好了,里面放着一摞一次性纸杯,还有袋泡茶。
热水充足供应,拧开就有。
他看到大厅内不少老百姓都把帽子手套摘掉,有的甚至还脱掉大衣。
人人手里捧着热茶,坐在椅子上交头接耳,再没有乱糟糟的情况发生了。
走到窗口前,工作人员和访户交谈有了耐心,并认真做着记录,不时插话问的很详细。
经过他的要求,陶峰彻底做了改变。
看来,这位陶局长,是个能做事的人。
五分钟后,厉元朗敲开了陶峰办公室的门。
一见是厉元朗,陶峰马上笑脸相迎,将厉元朗让进沙发坐下。
正准备忙着沏茶倒水,却被厉元朗抬手阻止。
“陶局长,你先别忙,我有事问你。”
陶峰以为厉元朗要询问昨天布置下来的任务,打开本子做好汇报准备。
却听到厉元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益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给我说一说。”
益宏?
陶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满脸不解。
厉元朗重复道:“益宏钢铁公司,老板叫章昭。”
陶峰恍然大悟,忙说:“知道一些,前些年钢厂工人经常来闹,不过这两年消停不少,偶尔有人问一问。主要是大多数退休工人补齐了欠下的社保钱,养老金已经领到手。只有极少一部分还没交,就是他们闹得最凶。”
他说的情况和侯成军反映的基本上差不多,区别在于陶峰是站在政府角度看待问题。
“这么说来,益宏公司的确没交工人的社保钱?”厉元朗问道。
“这件事……”陶峰犹豫也纠结,想了想才说:“这件事过去很长时间,前后经历了多位领导,很难说。”
显然他是有顾虑的,身在其中,他不得不做全面考量。
另外他对这位厉副秘书长不熟悉,才接触两天,到底这人是什么路数,他还摸不准。
厉元朗见状,忙说:“陶局长不要有顾虑,我就是了解一下,问一问。”
踌躇半天,陶峰才说:“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我说不清楚,这样,我叫人把资料调出来,您慢慢看吧。”
“也好。”
当厉元朗回到办公室,一张张翻看这份资料后,不免有些吃惊,甚至说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