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运转、钢铁颤动,轴承飞转、岩石破裂、心跳声、呼吸声、呐喊声,潮声,涟漪,激荡,间歇,扩散,收缩,共鸣。
此刻,无以计数的鸣动从槐诗的耳中浮现,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导入了槐诗的意识之中,紧接着,在灵魂的整合之下,渐渐的从松散无序变得有脉络可寻,层层拆分之后,又再度组合。
无关紧要的余音和噪声消失不见了。
他终于听见了澎湃的鸣动。
宛如心跳一样。
来自地狱的心跳声。
那个正在渐渐植入这一片地狱最深处的……恶意心脏!
在奔流的血潮之中,一座座耸立的巨树分部在整个庞大旳地狱中,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上迅速的生长,扩散分支。
然后,渐渐的,把持一切。
这一份无数生命所汇聚而成的血税之海便是那庞然大物的躯壳和延伸,在血色笼罩之处,一切凋亡的生命都尽数溶解在无边的血色里,而一切凝固的生物都在海量生命力的灌注之下,迅速的膨胀,癫狂,狂热的拥抱破坏和灭亡。
现在,当那鸣动声终于入耳,槐诗闭上了眼睛,分辨着其中的每一个变化,便仿佛能够透过大地和天空,窥见这一座庞大地狱的轮廓。
一个个巨大的波澜此起彼伏的从大地之上浮现,战争的火焰遍布了每一个角落之中,可当槐诗掠过那些震荡,向着更深处探索的时候,便能够察觉到那一颗颗庞大的巨树之下,错综复杂的庞大根系。
猩红的河流如同血管一样,早已经深深的扎根在地狱的最深处。
澎湃的血海便是前所未有的幕布和地毯,覆盖大地,而一颗颗巨树便是楔入了地狱之中的长钉,将这笼罩了天地的庞大循环楔入了地狱之中去。
根系、巨树和血海,三者相辅相成,构成了完美的结构。
如此宏伟的方案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便让人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赞叹这天才一般的构想和绝妙的掌控手段,乃至仿佛将整个地狱都置于掌心之中的绝大气魄。
他甚至能够想象,幕后的掌控者此刻那仿佛神明一般俯瞰一切,掌控万物的感觉。
因为他早就体验过了。
在深渊之赌中,依靠着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覆盖全域,调控万象的那美妙感觉,只是回忆便不由自主的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惬意和畅快。
就像是真正的神明一样。
可现在,失去了大秘仪的支撑之后,被丢进别人的领域里,槐诗能感受到的只有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而且苍蝇还在不断的往自己的嘴里塞。
这他娘的就邪门!
同样是以掌控循环和调和万象而出名的大司命和云中君,自从槐诗进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在这一方面压过去一头。
可没办法,辅助这种东西,吃的就是团队资源,吃得就是背后的支撑和供应。本钱越雄厚,收益就越惊人。
四两拨千斤的前提是自己起码得有个八百斤,不然拿着两三毛去股市里加杠杆都没人借你钱。
如今被人硬压了一头,槐诗能开心的起来才有鬼。
将狼爵军团丢给林中小屋去解决,除了是槐诗对这些玩意儿提不起兴趣,丢给学生培养能力之外,更加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已经无暇分神,必须调动全部的精力去解构血树所构成的庞大体系。
他能够感受到,笼罩了整个地狱的庞大循环里,那丝丝缕缕的恶意。
针对这一切现境的来者,同时,更加针对自己。
那是本能的饥渴和源自灵魂最底层的贪婪。
倘若槐诗不自量力的想要鲁莽扩张自己的循环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面对来自地狱的压制,侵蚀,以及,转化!
它想吃了自己!
大司命、云中君的力量,对于亡国的血海而言,便是最佳的补益和食粮!
这算什么?
槐诗捏着下巴,冷笑:同行盼着死同行?
你们地狱里是不是一点良心都不讲?
真巧。
因为我也一样!
在那一瞬间,沉默的倾听之中,他终于分辨出了无数鸣奏之间的间隙,隐藏在这一首地狱交响之中的分隔符!
这里,这里,和这里……
在巨树、血海和根系三者之间的衔接部分,那些不断的变化,毫无规律的转移的薄弱点……
“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们了。”
槐诗回头,对雷蒙德说:“我去去就回。”
“嗯?”
卡车司机瞪眼,下意识的伸手:“你等——”
槐诗,闭上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迅速的虚化,宛如溶解一般,化为了漆黑的阴影,坍塌,液化,毫无质量和实感的向着四周流淌而去。
转瞬间,穿过了太阳船的缝隙,大司命的无数残影已经寻着远方的气息,扩散而出。
而槐诗的灵魂,却已经消失不见。
确切的说,他已经将自己切割成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裂片,分部在所有的残影之中。如今的,所有的残影都可以视作是槐诗的一部分,但又和他不同。
他已经化为了大群。
他就是军团本身!
现在,他行走在地狱之中。
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毒物、寒霜、冰雪,尘沙和死亡。
大司命的神性在运转中扩散。
残影依旧在分裂。
上万,上十万,还是更多?
就连槐诗都已经数不清。
如血的天穹之下,槐诗无声的吹着口哨,踏着血泊,去向远方。
在分裂之中,每一個残影都已经削弱到了最极限,甚至就连实体都剩不下,只有虚无的幻影。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自己已经变得更强!
每一个残影,都是一个小小的支点和延伸,捕捉着万象的鸣动,融入了灵魂的律动之中,他正在渐渐的融入这一首战争交响中的每一个音符。
那些残影每一步跨出,都飞跃了漫长的距离,宛如在跳跃一般。
每一个死亡都是他的落脚之处。
鲜血覆盖的地方,便是大司命的坦途。
凭借着无以计数的死亡,他飞跃在战场之上,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自数十个不同的动乱区域中向外扩散。
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刻入了那一片不断波荡的血色之中。
当残影飞掠而过之后,紧接着,如潮的阴影便顺着脚印的引导,延伸而至,越是向外扩散,那一份纯粹的黑暗就越是稀薄,飘渺。
到最后,铺天盖地的黑暗之潮已经尽数消散在了这一片庞大的地狱之中,只留下一根根宛如蛛丝一般的纤细痕迹,衔接在每一个脚印之上,最后,化作了笼罩了整个战场的蛛网。
那覆盖在动乱地狱中的庞大网络是如此的脆弱,只是些微的动荡就会将它的纤细丝线所撕碎,可又是如此的坚韧,当动荡过后,一切又会缓慢的重新接续。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槐诗的感知之中。
没有色彩,也没有形体和轮廓,只有一个一个支点和无数阴影之线所构成的庞大网络,没有质量,也没有实体,虚无缥缈,介于有无之间。
如此的渺小,但又如此的庞大。
槐诗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个碎片,可同时,他又是无数碎片所组成的整体。
他是大司命。
“你好啊,朋友。”
此刻,无数虚幻的影子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地狱,微笑:“让我们,打个招呼吧!”
自这刹那之中,千万个槐诗抬起了手掌。
猛然合拢。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所有的拍手声重叠在了同一个瞬间,毫无先后之分,千万个扩散的律动收束,就在整个地狱中形成了不容忽视的浩瀚回声。
厮杀之中,夸父的动作微微一滞,回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这熟悉的槐诗味儿……
“搞虾米啊?”
他忽然又一次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每次自己大杀特杀的时候,某个天国谱系的狗逼就要来抢镜了!
可现在,当开场的定音鼓敲下,便仿佛有无形的序幕揭开。
献给地狱的演奏即将开始!
“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大提琴重奏——”
无数残影凝视着血色的天空和大海,微笑:“希望你喜欢。”
自那一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的阴影之网掀起扰动的乱流。
自从沉寂之中苏醒,紧接着,扎根,在死亡和血泊之中!
千百个碎片所形成的魂灵扩散律动,奏响了庄严而低沉的旋律,自数之不尽的灵魂中回响!
天地寂静,仿佛有染血的夫人巡行在惨烈的战场之上,迤逦的裙摆自血泊中扫过,覆盖死亡。
灾厄乐师的鸣奏自虚无中响彻,激发出千万倍的狂乱回音,扩散!
槐诗闭上眼睛,感受到了无以计数的厮杀和死亡。
那些残留的鲜血,散逸的源质,冰冷的尸骸和空洞的眼瞳,在一瞬间,被尽数接入了大司命的循环之中。
虚无的网络在瞬间被赋予了实体,强势而直接的插入了地狱之中,不顾血海和巨树愤怒的震荡和反扑。
紧接着,当长号的悲悯回音响起,来自云中君的奇迹被再度唤醒。
灰暗的阴云中,一抹漆黑迅速的扩散,凭借着雷霆之海所创造的天灾,迅速的扩张自我的领域,同网罗死亡的大司命结合在一处。
华丽而凄凉的旋律回响在风暴和和雪崩之中,自厮杀的怒吼和咆哮的间歇扩散。
上接阴云和雷霆,下接无穷的血色和厮杀。
转瞬间,自天和地的之间,铸就生命和死亡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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