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街边的长乐客栈,原本是迎来送往,城小事少,既没出过什么贼也没遭过什么兵。不管是掌柜的还是店小二,都是本地人士,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直隶,见过最厉害的人物就是县官,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大场面?此时此刻,个个垂首哆哆嗦嗦地立在大堂角落里,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下,唯恐触怒了眼前这帮人。
只是堂内静立的那名男子,实是个神仙人物。
一身雪白道袍,神姿高彻,渊渟岳峙。容长的面颊,有些远山画墨似的悠远净逸,眼角眉梢仿佛还沾着一路来的湿寒露气。只平平看人一眼,便教人觉着自己已被这一眼看了个通透,生出几分无处可藏之感。
随他一道来的那黑压压一片人大多数并未进门,只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闲杂人等莫能进入。还好临近年节时候,来往住客栈的人实在不多,倒未引起太多的恐慌。
剑书带着人很快将整座客栈搜遍。
从楼上下来时却是空着手。
这里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剑书瞥了下头脸色微白的小宝一眼,心下也有些打鼓,走到谢危近前来,道:“先生,没人。”
谢危沉默没有言语。
小宝在听掌柜的说黎明时分并无女子入住客栈时便知道事情有变,此刻听见剑书的话,埋头便跪了下来,请罪道:“是我疏忽大意,考虑不周,失了二姑娘行踪。”
小宝在天教之中,自是谢危养的暗桩。
年纪虽小,办事却很机灵。
只是毕竟他在通州,谢危在京城,便是暗中传信让他先将姜雪宁救出来,也无法把事情交代详尽。是以小宝按常理推论,既已经将姜雪宁救了出来,到得客栈前面,这位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大本事的,自然会乖乖进到客栈里面。
哪里能想到大活人能平白不见?
竟是从头到尾就没进过这家客栈!
大堂里一片冷清。
人声俱无。
谢危没有叫小宝起来,但也并未出言责备,只是抬手轻轻一扶桌角,坐在了剑书仔细擦拭过的一张椅子上。
没片刻,刀琴带着人进来了,躬身便道:“先生,府衙那边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藏蓝绸袍,乃是府衙的师爷。
被刀琴拎着进门时,打了个趔趄,几乎是屁滚尿流,狼狈地摔在谢危面前,五体投地把脑袋磕到地上,战战兢兢:“小人拜见少师大人,确、确确确实有位姑娘半个时辰前到府衙来,指名道姓要见我们知府老爷。”
谢危搭了眼帘:“怎么说?”
师爷额头上冷汗如雨,回忆起来道:“说是天教教众聚集通州有谋逆之嫌,有刑部来查的朝廷命官身陷其中,亟待驰援。知府老爷本来不信,可很快就听城门守卫那边说定国公率兵入城直取上清观去,于是没坐住连忙点了府衙一干差役兵丁,抄近道去助一臂之力了。”
谢危问:“她人在何处?”
师爷乍听一个“她”字,下意识想说知府老爷去了上清观,可转念一想,心头一跳,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答道:“那位姑娘一定要跟着知府大人去,拦都拦不住,按脚程算,现下怕已到了上清观。”
侍立在旁的剑书,几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二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一闺阁女儿家,安敢如此涉险!
小宝也是瞪圆了眼睛。
唯独谢危,好像对此有了那么一点预料似的,竟突地笑了一声。那真是说不上什么味道的一声笑,喉咙里呛着什么似的,且含糊且辛辣,末了化作沉沉的两字:“好,好。”
倒是小瞧了她的胆气!
在宫里当学生时乖觉听话,到了外头却一身反骨!
为个张遮敢同他作对了!
谢危搁在桌沿上的手指压着一片冰冷,那一股萦绕不散的戾气又从眼底深处蔓延出来,起身来,拂袖便朝客栈外面去,只冰寒地道:“去上清观。”
村落河滩那一日午后,姜雪宁曾对张遮吐露过心声,说过自己不想待在京城,不想待在宫里,想要趁此机会逃得远远的。
他想,他是历尽浮华,寻回本心。
便是往后不能常相见,也盼着她心愿达成,去得远远地,海空天阔,再也不要回来。
可她偏偏回来。
还是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中。
张遮一恼她糊涂,二恨她莽撞,声音出口时,那一分疾言厉色,便是连自己都惊了一惊。
他身畔的孟阳都没忍住向他看了一眼。
姜雪宁见着他只觉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自也没想到张遮劈头便这般吼了自己一句,顿时怔了一怔:“我……”
为了你呀。
永定药铺既然根本没有朝廷接应这回事,那张遮一定也被人蒙在鼓里;小宝既费了一番周折将她带了出来,可知至少小宝背后的谋划者是想救自己的;小宝又以永定药铺的事哄骗于她定她的心,却根本没去过药铺,便知张遮的死活他们是不在乎的。
朝廷若无驰援,张遮必陷危局!
她去到府衙之后更听闻率人来围剿天教的乃是萧氏父子,越发觉得心惊肉跳,索性铁了心的跟着府衙援兵一道前来,孤注一掷——
赌的是背后谋局者不想她死!
她若来了,在张遮身边,这帮人若是想要袖手旁观或是想要连张遮一并坑害,也要考虑一二,甚至被迫来救!
赌赢了,她能救下张遮的命;
赌输了,也不过是她这条命偿给张遮。
所以在张遮的怒意迎面而来时,她心底又那么一刹的苦涩和委屈,然而转瞬便知道张遮的怒更多是因为担心和气恼,于是又变作暖烘烘地一片。
姜雪宁眼眶红红的。
上辈子就是她欠张遮的,欺负他,针对他,对着他发脾气,这辈子就当是还给他。
总归,她甘之如饴。
她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意,仍旧定定地望着他,眼泪还啪啪往下掉,带了些哽咽地道:“我担心你。”
细嫩的脸蛋上划出的那几道红痕格外扎眼。
张遮便有十分的火都被她浇灭了,心底竟是横遭鞭挞似的痛:本可以一走了之却偏偏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明明知道的,却没能控制住那一刹出离了理智的怒意。
然而此刻也不是多话的时候。
眼见着天教那边暂被打退的教众又朝这边反扑而来,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冷了一张脸,径直抬了手把姜雪宁往自己身边一拉,横刀往更安全处避去。
姜雪宁的手被他的手攥着,所感觉到的是一片粘腻。
垂眸一看,竟沾了满手的血。
是他握着她的那只手掌,被左肩伤处流下来的鲜血染红,刺目极了。
她忽然便恨起自己的孱弱与无能,在这种时候无法帮他更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尽量不拖后腿。
原本是天教、囚犯与萧氏这边来的人三方一场敌我难分的混战,加进来府衙这帮救急的差役之后,倒是忽然规整了许多,至少张遮、孟阳这边的压力陡然一轻。
反是天教那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先前来杀张遮的那伙人被刀剑拦下,明显是不成了,冯明宇没料着横生枝节,已气得大骂了一声。
吴封这边劝道:“小不忍乱大谋,不必单计较个张遮。”
冯明宇这才强咽下一口气,道:“还有多远?”
吴封抬目向周遭一打量:眼下天教这边的人已经完全撤出了上清观,绕到通往后山的一条半山腰的山道上,再往后便是荒草丛生的山谷。
他眼底异芒一闪,道:“十五六丈,退!”
几方混战之中,于是隐约听见天教教中这边传来一声哨响。
战线拉得长了,听到的人不多。
远远跟在后面的萧氏父子更是没有听见,在看见前方一阵骚动,半路杀出偏通州府衙的人时,父子二人的神情都变得难看了几分。
萧远此次为的便是独得头功,为此连谢危都故意撇下了。
哪里料到这里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知府敢来分一杯羹?
越是如此,越不能让对方抢先!
他眉头一皱,双鬓已经有些斑白,可半点也不妨碍他发号施令时那一股凛然在上的气势,高声大气地喝道:“不许后退!死死往里面打!谁若退后一步,回去军法伺候!”
这帮兵士都是禁军里带出来的,向来听萧远的话。
再说不过就是打个小小的天教,比起真正边境上打仗来实在小事一桩,他们本没怎么将此事放在眼底,萧远一说往前冲,顿时一个惧怕的也没有,挺起刀剑便往前逼进!
张遮隔得虽远,可两边都听了个大概,轻而易举便觉察出萧远这边竟有贪功冒进之态势,再想天教前后行动的诡谲之处,心内始终不安。
眼见萧氏众人越逼越近,连他们都要被携裹着往后山去,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能再往里进了。
张遮断然道:“对方是在诱敌深入,小心埋伏!”
那通州知府一脸懵。
萧氏父子则不屑一顾。
然而根本还没等他们发出自己的疑惑或是嘲笑,就在张遮话音刚落的那一刹,山腰之上忽然“轰隆”一声恐怖的炸响,所有人脚底下都摇晃起来,根本来不及再躲了!
坚硬的岩石飞起,朝着人群砸落。
泥土四溅。
偶有小石子激射撞到人脑袋上,直将人头骨都打穿,楔了进去!
连孟阳这等练家子都站不稳了,骇然道了一声:“火药!”
这东西乃是道士炼丹时无意之中炼制出来的,辗转几十年后被用到了战场之上,制成大炮,往往有以一杀百的奇效,当其发时若天雷滚动,威势煌煌。
只是此物研制不易,且事关重大,一向只有朝廷军中能用。
天教怎么会有?!
别说是孟阳,但凡是少有见识一点的,都已经感觉到大难临头。
一声炸响只不过是个开始。
仅仅片刻后,便像是开启了一道恐怖的闸门,“轰隆隆”炸响之声不绝于耳,种种惨叫更是接连响起。
上清观这一座山本就不高,土层山石都不够坚固。
几处埋好的火药一炸,山石剧烈摇晃,竟是由下而上地垮塌下来一片,立时便将一半人拖入了泥土,另一半人埋进了山石。
打了个血肉横飞,炸了个尸横遍野!
张遮便是料到有埋伏,也绝没有想到天教竟能搞出火药来,半山腰垮塌的瞬间,他只来得及拉着姜雪宁往前面天教众人所在的方向避去!
身后几名衙门差役几乎立刻没了。
萧氏父子那边更是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本已经往前冲得太狠,再退不及,两人位置竟都正好在这炸药埋伏的范围之内,顿时被炸垮的山体拖了下去。
萧烨一声惊惧的惨叫!
是上方滚落的一块石头砸到了他的腿上。
萧远运气好些只是擦破了点皮,但也是吓了个惊魂未定,乍见自己这宝贝儿子竟被砸了腿,大叫了一声“烨儿”,冲过去便要救人,可一个人力量有限哪里推得开那块大石?
要唤众人来帮,旁人却又是自顾不暇。
“哈哈哈哈先生这一招便叫做‘请君入瓮’,又叫做‘关门打狗’!”
天教众人大多数人已退到了安全之地,撤至后方山谷里,眼见着山腰之上山石垮崩一片人间地狱景象,冯明宇却是大笑起来,难得地得意。
“早等你们来送死了!”
天教这边竟是早知道朝廷要派兵来围剿,提前做了准备和布置,要给她们留下一个狠狠的教训!纵然也有一部分教众误死其中,可比起换掉的朝廷这边近乎全军覆没的情况,实在是不知道有多划算!
朝廷这边驰援兵士,活下来的也不过散兵游勇。
天教这边反按上去便将其扑杀,场面一时惨烈,情势骤然逆转!
张遮拉着姜雪宁是往天教这边安全地段躲避的,固然是及时避开了火药炸山的威力,可也是将自己送入了另一重险境。
天教正愁杀他不成。
黄潜一看见张遮竟然羊入虎口主动往朝他们靠近,哪里能不抓住这机会,朝他猛攻?
张遮要护着姜雪宁,身上又早有重伤,更非武艺高强之辈,几乎立刻便左支右绌。
对方也看出他在乎姜雪宁,索性刀刀剑剑去逼姜雪宁。
张遮护她之心比保己之心更切,难免落入对方伎俩,又遭人一剑刺到肋下,整个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倒了下去。
姜雪宁大叫:“张遮!”
黄潜却是大笑了一声,趁此机会把姜雪宁扯了过来,直接一刀横在她脖颈上,对张遮道:“把刀放下,也叫你的人把刀放下。”
张遮提着染血的刀,自己也染了满身的血。
他沉默地望向姜雪宁,没有说话。.org
她只慌乱了一瞬。
紧接着,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冷静。
即便命就悬在黄潜一柄随时都会削下她脑袋的刀刃上,可她竟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此刻竟被挟持更好的处境了。
姜雪宁镇定自若:‘黄香主,现在你还有机会。”
黄潜诧异:“什么?”
姜雪宁声音都没抖一下,道:“现在弃暗投明,或有一线生机。”
黄潜简直觉得自己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这女人是疯了吗?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有这般诡异,又或者是这女人的确有自己的依凭。就在他想要开口冷笑的同时,前面那座道观的后墙上、楼宇上,竟是出现了一片片迅疾的黑影!
那是无数隐藏在暗中的弓箭手!
通州分舵主吴封几乎立刻知道大势不好,近乎嘶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退开,退开!!!”
可天教这帮人好不容易扭转败局,正要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追着萧氏带来的那些残兵已经追得太深,几乎都追回了前面上清观的后墙下。
完完全全送上门去!
怎么退得了?
“嗖嗖嗖”,箭矢破空,发出尖锐的声响,因数量庞大,几乎啸成一片,密密麻麻,连天射来!
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入体的箭插成了只刺猬。
刷拉拉……
一波箭雨落,倒下来一片;又一波箭雨落,再倒下一片;待得第三波箭雨落,后山之上除了仍留着一口气的伤者哀嚎惨叫,远远看着未受波及的所有人已是阒无声息。
因为这箭雨所覆盖的,根本不止天教!
连着萧氏所率的那些败退的残兵,也毫无差别,一应殒命!
鲜血汇成了水泊,从上清观后墙扑到了近处的山道。
萧远仍抱着昏死过去的萧烨恸哭。
然而别处皆是一片死寂。
那哀嚎痛叫的声音越大,越衬出这一片死寂的惨白与恐怖。
荒草丛生的山谷里,冯明宇还在,吴封还在,一些运气好的天教话事者,都还在。
黄潜也在。
然而此刻他已经忘记自己先才想要说什么了,刀架在姜雪宁脖子上,手却没忍住抖了一抖,一双眼不自觉地怀了几分恐惧,望向那上清观后院不知何时竟已紧闭的大门。
冷风吹着荒草。
乌沉的天空密布着阴云。
分明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可所有人目光汇聚到那紧闭的门扇上时,却仿佛能听见门扇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终于,门开了。
隔得太远,只能看见那是一道白影。
然后向着他们走来。
炸毁的山道上还有些坚固的岩石突兀地耸立,这人便立在了其中最险的一块上,朔风涤荡他衣袍,他却平静而漠然地俯视着山谷里所剩无几的天教余孽。
姜雪宁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黄潜压在她脖颈上的刀传来彻骨的冰寒。
她也看清了这个人的一双眼。
与前世谋反后的那个谢危,一般无二——
褪下了圣人的皮囊,剖开了魔鬼的心肠。
天教这边,似乎无一人识得他身份。
本来想要逃跑阴差阳错又没跑脱的萧定非,一身锦衣早已脏污,此刻见了谢危,只悄然往后面退,藏在众人后面,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唯恐被谁看见。
冯明宇、吴封二人却是不敢相信。
他们是螳螂捕蝉,却不想还有黄雀在后!
一帮人只剩下百来个,比起那山岩上俯视他们的黑压压一群人,实在显得毫无抵抗之力,何况乎对方那边多的是弓箭手。
但还好,他们手里有人质。
黄潜强作镇定,道:“没想到朝廷竟然派了两拨人来,倒是我教失算。可你们的朝廷命官,还有这个女人都在我们手里!你等若进一步,我便立刻杀了她!”
谢危道袍迎风,猎猎鼓荡,看了黄潜一眼,平淡地问:“她是谁?”
黄潜顿时错愕。
然而下一刻,一股寒意便自心头升腾而起:是啊,她是谁?他们一路来都不知这女人身份,只知道张遮在乎。可张遮在乎,却不代表这高高在上掌握他们生死的人也在乎!
拿姜雪宁做要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念头一起,黄潜额上便冒了冷汗,心慌之际不由分了一下神。
但听得吴封大叫一声:“小心!”
斜刺里一道寒光闪过,竟有一柄雪亮的匕首,从背后荒草丛里袭向了黄潜,闪电似的切断了黄潜后颈,用力之狠差点削掉黄潜半个脖颈!
血顿时如雾抛洒开来!
同时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攥住了黄潜手中那一柄刀,避免了它因掉落不稳而割破姜雪宁的喉咙!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看清这道鬼魅似的身影。
身量不高,甚至还矮了姜雪宁一头。
红绳扎了个冲天辫依旧,可脸上已完全没有了所有人熟悉的那分喜气,只有凛冽的不符合其年纪的肃杀与老成!
“小宝!”
冯明宇万万没有想到,更没有看到小宝是何时又回到了众人之中。
他原是天教之人,便是回来也不打眼。
也正因为如此,旁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才给了他这样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天教这边要反应也晚了。
姜雪宁已然脱险。
黄潜倒在地上瞪圆了眼睛,却没了气儿。
小宝将他的长道一把掷在地上,反过来面对着天教众人,扣紧了手中匕首,俨然是谁要对姜雪宁动手,他都拼命!
至此,天教一方大势已去。
冯明宇惨笑了一声:“未想一番谋划到底入了旁人之瓮,度钧先生一番谋划竟也棋差一招!形势比人强,我等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教中兄弟本也是仁善之辈,实无反心。尊驾神仙人物,杀我等不足惜,却还望放过寻常教众,万不要牵连无辜之辈!”
这番话一出,残余天教教众皆是动容。
便是上方虎视眈眈的弓箭手们也有几分佩服。
然而谢危岿然不动,甚至连话都没有回他一句,只是看着下方,向着身侧轻轻伸手,摊开掌心。
那一侧立着的是刀琴。
他看了谢危一眼,无言地解下了背上的长弓递至他掌中,又取一支羽箭,交到他手里。
那一双手,是平日抚琴的手,长指若玉雕成,修如青竹,此刻紧扣着弓弦弯弓引箭,几将一张弓绷成满月,身形却似遒劲古松,钉在了地上似的,未曾晃动一下。
君子六艺有射,由他做来,动作实在行云流水。
然而过于平静的一张脸,深寂而无情绪的一双眼,却叫人在这赏心悦目的动作间,看出了一种冷酷的漠然,凝滞的杀机!
下方天教众人见状齐齐面色一变!
然而下一刻却发现——
谢危箭矢所指,竟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而是另一侧血已浸透衣袍的那名朝廷命官,张遮!
冷观残山,圣人弯弓!
张遮一手压着肋下的伤口,指缝里犹渗出血来,抬首仰望,视线隔着冰冷渺茫的虚空与谢危那浑无波动的视线相撞。
谢危的手,没有半分发抖。
上清观后山,人虽挤挤,却静寂无声。
他能看见自己的箭尖隔着这段虚空,与张遮的头颅重叠,若轻轻松手,当例无虚发。
可就在这一片静寂中,另一道人影挡在了张遮身前。
单薄,瘦削。
荒草丛里一张惨白的脸,带了几分恓惶,却固执地张开了纤细的手臂,磐石般坚定地站在了他箭矢所向的最前方!
姜、雪、宁!
若说在客栈中那戾气仅有一分,此时此刻便是十倍百倍升腾上来,让他压抑不住,也不想再压抑。
面容封冻,浑无温度。
有那么一刻,谢危真想一箭撕碎了她,只当自己没教过这个学生!
“嗡!”
弓弦一声震响,箭矢如电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