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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5 章 第195章 前尘如昨(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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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雪宁觉得,谢危似乎的确不很对劲。

  她原不过是一句戏言,得他这么回答之后,倒好像添上几分沉重的阴影。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

  毕竟说的是事实。

  当年她从田庄被接回京城,就有谢危同行,不同的是她只是回家,谢危却是隐姓埋名,要悄无声息入京帮助沈琅夺嫡。

  自然不会有人大费周章来杀她。

  那一回半路刺杀找麻烦的,明摆着是冲着谢危去。

  两年前倒是她误打误撞,卷入谢危设局铲灭天教的事情之中,从通州回京的路途中,一行人同样遭遇了刺杀。

  当然这些死士而已不是冲着姜雪宁来的。

  他们都是冲着那位上天垂怜、侥幸生还的“定非世子”来的。

  至于这回,她左右琢磨,觉得自己也没得罪什么人,倘若是自己独自前往边关,该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坏就坏在和谢危同路。

  想到这里,她眉头皱得越紧,不由道:“你知道谁要杀你吗?”

  谢危持着弓背着箭,继续往前走着,道:“想杀我的人太多。”

  姜雪宁无言道:“那这回呢?刀琴说天教的人——”

  不,不对。

  刀琴不是这样说的。

  话音到此时,她脑海中某一跟紧绷的弦陡然颤了一下,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人扔进了冰水里似的,骤然清醒了。

  先前危急时刻,刀琴说的不是“天教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而是“教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

  天教,教中。

  一字之差,里头所蕴藏的深意却有万里之别!

  什么人会说“教中”,而不是说“天教”?

  姜雪宁眼皮跳起来,看向走在自己前方的谢危。

  谢危却仿佛并未察觉到她戛然而止的话语底下藏着多大的震骇,也或许根本不在意,只道:“江湖鼠辈藏头露尾,养不出这等的精锐,算来算去都与朝中脱不开干系。是谁并不要紧,届时都杀干净,也就不会有漏网之鱼。”

  “……”

  姜雪宁说不出话来。

  谢危在前头笑:“我以为,你对我的真面目,有所了解。”

  了解归了解,可隐约知道与亲耳听见,却不是一样的感受。

  姜雪宁不愿了解他更多。

  知道越多,危险越深,上一世她已经卷入纷争太深,这一世救完公主便别无所求。

  她看向周遭的密林,却完全看不见道路,心里添了几分焦虑,同时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道:“我们不回去吗?”

  谢危道:“马车里没人,他们迟早会发现。略略一算就知道我们是何时逃窜,必将在先前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走回头路便是自投罗网。”

  姜雪宁皱眉:“那我们去向何方?”

  谢危道:“济南府。”

  姜雪宁眉头皱得更深,不免怀疑:“先生知道路?”

  谢危折断了前面挡路的一根树枝,坦然得很:“泰安往北便是济南,只需翻过这片山野。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姜雪宁彻底无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天知道是不是一不小心葬身虎腹!

  深秋时节要在山中行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乎放眼朝四周望去,丛林密布,阴风呼号,山势崎岖险峻,走不到多长时间,便让人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谢危手长脚长,在前面开路。

  姜雪宁一开始还同他说上两句话,后面却是既没心情,也没了力气。才不过两刻,额头上就已出了一层汗,只顾得上低头走路,踩着谢危在前面留下的脚印,吃力地一步步往前走。

  深夜的山野,万籁俱寂。

  枯枝腐叶在林间铺了厚厚的一层,浅处能陷下去半个脚掌,深处却能埋掉人半条腿。

  他们行进的声音,在空寂中被无限放大。

  有时甚至使人疑心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而是身后有别的东西跟着。

  这种感觉,格外地熟悉。

  姜雪宁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很久了,可当相同的情形,相似的处境,重新来临时,旧日那些不堪琐碎的记忆,便都从某个已经被黑暗覆盖久了的角落里浮现出来。

  像是潮水褪去后露出的礁石。

  虽然已经在流水的侵蚀下和尘沙的堆积下,改变了原本的形状,甚至已经挪动了原来的位置,可他仍旧在,一直在,从未消失。

  只有在这种天地间再无尘俗干扰、整个人都被恐怖的自然所笼罩的时候,人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渺小,真真切切地面对自己满是创痕的深心。

  谢危已经很有一会儿没听见她说话了。

  只能听见背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声,有时近一些,有时远一些。

  还有那渐渐明显的喘息。

  可始终没有听到她任何一句“慢一点”,或者“等一等”的请求。

  她只是竭力跟上他的脚步。

  谢危一下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

  他回头看向她。

  姜雪宁落在了后面。原本精致的衣衫在行走中被周遭的枝桠荆棘划破了些许,显出几分狼狈,梳起来的乌发也凌乱地垂落几缕。她捡了根木棍在手里当拐杖,可毕竟没有他高,也没有格外强健的体魄,走得格外艰难。完全是紧咬着牙关,凭骨子里一股不屈的傲气撑着。

  像是一根原上野草。

  沉默,坚韧。

  那样的神态,轻而易举与当初那恓惶自尊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比起六年前,她只是长高了些,长开了些。

  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改变。

  可谢危却忽然想:她本该是园中花,不应是原上草。

  走到近前时,头顶是一片高高的树影,遮挡了萧瑟寒夜里本就不多的星光,姜雪宁未免有些看不清脚下,没留神便磕着了边上一棵树延伸过来突出于地面的树根,顿时踉跄了一下。

  谢危伸出手扶住了她。

  两只手掌交握。

  一切似乎一如往昔。

  只是那时候,她会紧抿着唇,皱着眉,宁肯摔在地上,也要一把拂开他的手;而如今,长大的小姑娘,只是抬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后,向他道:“谢谢。”

  看似没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流转。

  接下来的一路,莫名地越发安静。

  两个人各怀心绪,都不说话。

  有时走得快了,谢危会停下来等上一等;姜雪宁也不一味逞强,有什么山坡沟壑,自己过不去,也会抓住谢危递过来的手,尽量不使自己拖慢行程。

  谢危说,要在下雪之前,翻过这片山岭。

  姜雪宁于是想起刀琴先前所说,要在下雪之前,赶赴边关。

  刀琴说时,她未深想;

  可当相差无几的话,从谢危口中说出,她便有了一种不大乐观的猜想。

  谢危却没作什么解释,前面又一根横斜出来的枝桠挡住了去路,他伸出手去,刚折断树枝,便听见了窸窣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嘶”了一声。

  几乎同时,右手食指靠近手掌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瞳孔陡地缩紧。

  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可黑暗中他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反手就着那折断树枝锋利的断口,用力地将之刺入那物冷软的身体,隐约有“嗤”地一声碎响。

  姜雪宁走在后面,根本没看见,只问:“先生怎么了?”

  谢危怕吓着她,把那东西扔远了。

  只道:“没事。”

  两人又向前走了有小两个时辰,毕竟也只是肉1体凡胎,久了也会倦累。

  好在前面这一座山总算翻越了。

  姜雪宁跟着谢危从树林里钻出来,便看见了两座山之间幽深的山谷,一条清溪从远处蜿蜒流淌下来。东方已亮起鱼肚白,细微的晨光从树影里照落,薄薄的雾气如轻纱一般漂浮,在苦行奔走了一路的人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座世外的仙境。

  她欣喜不已,立刻就跑了下去,蹲在溪水边,鞠一捧水便浇在沾染了污渍的面颊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然后才想起谢危。

  回过头去便喊:“先生,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先生?”

  谢危并没有跟过来。

  姜雪宁转过头去时,只看见他靠坐在山坡一块裸露的山岩边上,闭着眼睛。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有睁开眼来看。

  等了片刻,他仍旧坐着没动。

  姜雪宁重新走回去,上了山坡,又喊了一声:“先生?”

  谢危轻轻搭着眼帘。

  初出的天光照在他面上,竟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姜雪宁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伸出手去想要搭他肩膀,却忽然看见他垂落膝上的右手食指之上,赫然留着两枚深红的血孔!

  这一瞬,姜雪宁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

  冰冷的溪水从她面颊滑落。

  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平静的面孔,竟生出了几分近乎于恐慌的悲怆,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几乎是颤抖着执了谢危手掌,将他食指指节含入口中,用力吸吮。

  血孔里顿时有腥咸的味道涌出。

  她含了一小口,朝旁边吐出。

  心里却没来由地慌张。

  谢危眼睫动了动,平静地睁开眼,看着她,却浑无波澜起伏地道:“你还是很怕死人吗?”

  姜雪宁骤然愣住。

  她唇瓣是微凉的,舌尖却带着温度,此刻抬起头来,只对上那一双幽深清醒的瞳孔,根本没有中蛇毒,也根本没有昏迷!

  “你!”

  霎时间,她才像是那个被蛇咬了的人一般,立时扔开了他的手,退至一旁,警惕且愤怒地看向了他。

  谢危缓缓收回手来。

  手指尚留一分余温。

  他的目光落在姜雪宁身上,并未移开,却张了口重将伤处含入,舌尖尝到一抹血味后,才慢慢道:“当年那个行脚大夫、江湖骗子,没教你分辨吗?没有毒的。”

  这是在嘲讽她当年割腕喂血的蠢事!

  姜雪宁胸膛起伏,气得说不出话。

  谢危的目光却更让她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悚然,连他的声线都有一种使人震颤的冷平:“我是你先生,虽禁祍席之欲,潜心佛老之学,可从非圣人善类。荒山野岭,人如野兽。你若还想嫁个好人,不愿被我事后灭口,便奉劝你,离我远些。”

  姜雪宁不是傻子,光听“祍席之欲”四个字便眼皮一跳。

  然而人到极限易逆反。

  恐惧到极点,便成了愤怒。

  都落到这般田地了,姓谢的嘴里还没半句人话,浑身上下那股劲儿怎么看怎么像个“作”字,她也不知哪根筋拧着了哪根反骨,冷笑一声道:“是么?谢先生修身养性素得很,别的不会,口是心非倒真厉害。甭担心,还不知谁睡谁、谁吃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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