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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的测验来得很密,靳译肯与龙七分手这件事,也办得挺快,挺私下的。靳译肯的账号头像无声无息地换成了自家的狗,龙七则把大部分原本公开的状态都设成了私密,我知道她没删,她的状态条数没有变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更新,龙七就好像弃了号一样,连点赞都休停了,我有点失落,但我又知道我的快乐居多,那是我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很自私,很讨嫌,但是这种情绪从我说话时上扬的语调,上课时停不下来的抖腿,转笔时悠悠哼出口的小调子,都能捕捉感知到,藏都藏不了。怎么说呢,我明明知道这件事对她对靳译肯来说是多痛的经历,是放在以后恐怕连彼此名字都听不得的,我喜欢龙七的话应该痛她所痛,但是我做不到,我的脑子被“这是个机会”五个字占得满满当当。
爱她所以希望她和他过得好,这种层次我还达不到,远远达不到,我肤浅得很。
周一乙分析过,她说付梓,这很简单,就跟尤卷喜欢她爱豆一样,爱豆认真营业她爱得不行,爱豆谈个恋爱她转身下一个更乖,你要说她想不想当爱豆女朋友,她也不想,但是爱豆单身她心理上就是舒服,她有幻想空间了。你对龙七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她出现的时候就自带靳译肯女朋友的属性,你是后进圈的,你心虚,靳译肯又牛逼,你挑不出他刺来,所以你只能心服口服。现在她单身了,你自然就高兴了,正常得很,别有心理负担。
周姐帮人开解心理问题真是一把好手,我听完心就不虚了。
尤卷懒得搭理我俩,白眼都懒得翻了,她已经习惯被周一乙随手拿来举例,继续趴那儿刷她新爱豆的机场图,她那新爱豆叫周以聪,两天前刚换,是比她上一个爱豆稍微帅点,但我觉着人到年龄了该谈恋爱还谈,尤卷还得换。
龙七再更新状态是两周以后的事了,分享了一首歌,我翻来覆去把那歌听了五遍,没品出什么来,尤卷说好听,她想知道歌名,我把手机给她。
老子这辈子最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手机给她。
妈的。
你都不知道这个戆妹会干什么,她顶着我的账号,顺其自然就给龙七的状态一个赞。
一个赞!
我还TM两小时后才知道。
那会儿我们仨正在校门对面的便利店买关东煮吃,吸满汤汁的菠菜蛋糕和萝卜块儿,煮到恰好的入味度,刚拿到手就得混着温热的汽儿咬上一口,上学期间的一半幸福就得靠这个支撑。手机响,我抽不出手,吸溜着汤让周一乙看看是谁,周一乙把手机屏幕亮在我跟前,推送显示龙七的账号给我发了条私信,两个字一个问号:付梓?
萝卜卡住喉咙,烫得我又咳又呕,尤卷和周一乙斜过身遮起脸,货架间的学生探头看着我这个傻逼,我觉得我一半的幸福就这么没了,我买关东煮的时候再也不快乐了。
尤卷交代完的十分钟后我才回复私信,淘汰了她想出来的大惊小怪版“哇学姐,怎么是你呀?”,和周一乙主张的若无其事版“怎么了学姐?”,就回了一个字:嗯。
然后无心上自习,惴惴不安,密集地抖着腿,心砰噔砰噔跳。
龙七的回复在半节课后来了。
“我记得你的同学住在我家楼上,我想请她帮个忙。之前上誉和北番友谊日的时候,我在你们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书,明天是最后的还书期限,我哥刚好生病请假去不了学校,方便麻烦你同学帮我还一下这本书吗?”
我大松一口气。
我最怕她问从哪里找到她账号的,像她这么注重隐私的人,光是账号被不太熟的人搜索到,这一个点,就足够她对我反感了。
我立刻回复可以。
她说今天晚上六点会把书送到尤卷家。
第二天尤卷就带着书来了,一本叫《华氏451》的科幻小说,周一乙浮夸地把书凑到我跟前让我闻女神的余香,香我确实闻到了,蛋饼的葱味儿,我看向尤卷,尤卷嚼着她的蛋饼同样看着我。
太不讲究了,这个妹妹。
我暗自发誓这本书入库我就紧接着借,但在图书馆我们才想起一个问题,还书需要刷借书证,龙七没把借书证给我们。而后我们又想起一个问题,龙七不是我们学校的,她压根就不可能有我们学校的借书证。
问了管理员,说是借书时候刷的谁的证,就用谁的证还。
谁的证,还用说吗。
我被周一乙逼着,极其不情愿地给龙七回信息说明了情况,然后回头望了望,这会儿放学刚一刻钟,正是读书会的活动时间,咱们学校的读书会是白艾庭创建的,阅览室有两张长桌是她们的,学姐们都人手一本书安静地看着,有的边看边做摘录,白艾庭也在那儿。
周一乙看穿我的心思,问我怕什么。
“我怕他们本来分干净了,没念想了,时隔好久联系上又有了感觉,天雷地火了。”
我实话实说,一点不遮掩,半点不害臊。
“这就是个定时炸弹,你与其天天提心吊胆,不如就把这炸弹捧到她跟前,指不定是哑弹。”
“要真炸了呢。”
“多好,那你死心了呀。”
“不是,”尤卷举手,“咱就不能自己找靳译肯拿借书证去吗?”
“对啊!”我拱周一乙,“我可以问他去拿啊,你干嘛非要我发信息给龙七?”
周一乙没说话。
我心里大概有了谱,指她鼻子:“你,你这个叛徒,你别是人家cp粉吧。”
“龙七是我姐,你不指着她幸福,我指着呢,就这一次,就一次,就当还人情了。还有你别指我,我智商比你高脾气比你大,跟我作对玩不死你的。”
这TM不是说理,是威胁。
但TM她说得对,我真怵她。
龙七给我回了信息,让我先把书放在图书馆,告诉她位置,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她会找人来拿。
我说我们图书馆人特别多,书丢了就不好了,我们在这儿一边复习一边等人来拿。
然后找了个长桌,把桌数号告诉了她。
但我没想到的是半小时不到,她本人来了。
能看出是一路赶过来的,走进图书馆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外头的寒气,步伐很快,循着桌数找我们,手里还提着一纸袋。我在座位上傻了,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我学姐的脑子里能有我,眼睛也在搜寻我,那瞬间心里紧张又愉悦,以至于我都没舍得主动叫她,来提前结束这一刻。
图书馆内也有若干注意到她的人,毕竟不是一个学校的,校服也不一样,很容易就被区分出来。白艾庭被身旁的女生拱着手臂提醒着,也看了过来,那两长桌上的女生都陆陆续续安静地抬了头,视线跟着她跟到我们这一桌,我的心砰噔砰噔跳。
她把纸袋放上桌的时候,抽开薄围巾的时候,那股我惦记了一个冬季的冷香从她的脖子里散出来。
纸袋里是三盒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她一份一份帮我拿出来,说:“我没想到你们学校还本书这么麻烦的,我联系人了,得晚点到,你们快回家吧我自己在这儿等。这是顺路帮你们买的小蛋糕,谢谢了今天,麻烦了。”
“没事没事,”周一乙摆手,指着桌上的卷子,“我们这不也在做卷子吗,我们本来就习惯放学来这儿做完卷子再回家的。”
“对啊学姐,”我跟着,“就算你不来,我们也得起码七点才走呢。”
尤卷咔一声打开蛋糕塑料盒,一点儿都不客气,我和周一乙同时斜她一眼,她浑然不觉地看着我们,用勺子猛挖一大块。
“这么自觉啊。”
她也没坚持让我们走,我看她要抽开对面的椅子了,立刻先下手,把我身边的椅子抽开:“学姐你坐这儿,那个坏了,摇来摇去的有声音。”
她轻声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嘴角快咧到耳根了,周一乙撑着额头睨着我,我没管她。
龙七坐下没多久就注意到了白艾庭那一桌,她们离我们这儿隔了三桌距离,白艾庭已经收回视线继续看书了,那些学姐看龙七看过来,也陆陆续续地低下了头。
外头的天色暗了,天花板的灯柔柔地打在每张桌上,每个人的肩身上。我扯话题:“学姐你们放学好早啊。”
“复习阶段了,你们到了高三也会很早放的。”
“噢,那学姐,我想解释一下关于你的账号的事,我是那天刷着刷着无意间看到的,我没……”
“没事。”
她打断我。
我还挺想为上回在楼道里问出那个越界的问题道歉,但周一乙和付梓在场,加上有段时日了,说不准她也不想提起,从她刚才快速打断我的道歉就可以看出来,而且我还有种感觉,其实她说不准都知道,只是她不想衍生这个话题。
很奇怪,她人就坐在我身边了,我的内心却在过四季,一句话一个小肢体动作能让我翻来覆去品出数种味道,我想不出第二个话题来,装作要认真做卷子的样子,埋着头看题目,但那些字一个都没进我脑子。
她也看了眼我的卷子。
“方式状语从句的主语和主句主语一致,主语和系动词可以省略。”
我看她。
“选啊。”她说。
我一怔,低头在她的引导下选了B。
我寻思她是看我半天不动笔,以为卡在这道题了,周一乙出声:“学姐,你成绩那么好,可不可以加个微信,以后我们要是有不懂的题目可以问问你。”
“不可以。”
我内心刚想夸奖周姐机智,龙七干脆利落的一句回话紧接着浇了我一盆冷水,但是也对,这才是她,这才是她嘛,我失落地坐着,看着周一乙因尴尬而挤出来的假笑,这世上真就不是事事都能如她愿的。
“找我聊玩的吃的看的都可以,找我聊学习不行,我也很烦学习,课后问问题找你们老师去,你要说以后想找我玩,我才让你加好友。”
“好嘞好嘞!”
我当即大声笑出来,嗓门响亮,半个图书馆的人朝我看,飘了,着实是我飘了,我又赤红着脸收声敛色,龙七撑着脸看着我,笑着说:“你还挺可爱。”
“可不嘛,我真还蛮可爱的。”我接上。
龙七把号给我,我跟朝圣一样小心翼翼地扫码,完事又暗自跟周一乙竖了个拇指。
而我刚扫完,她的手机屏幕就跳出一个来电,上头明明白白三个字:靳译肯。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
手机搁的静音,我把手机朝她那边轻轻推,她看屏幕,随后我就感觉到她身上的愉悦情绪都收起来了,就跟我一样,悄无声息又如潮汐,她接起电话放耳边,朝边上侧了一点,我听到她给那边简短地,轻声地报了个桌号。
与此同时,靳译肯快速进了图书馆,他一边听着手机一边扫视着阅览室成排的桌子,步履匆忙,看身上穿的卫衣是刚回过家了,为着借书证的事才折返回学校。白艾庭看见了他,随着她的视线,那桌的学姐们也抬头往他的方向看着,而他的眼睛落到龙七身上后就再没挪了,挂了电话,目不斜视地走来。有点急切,又有点克制。
我悄悄打量龙七,半分钟前还跟我愉悦开着玩笑的她,这会儿的神色特别平静,她也看着靳译肯,可能是我自己敏感,我觉得她的呼吸比刚才稍微快了一点。
靳译肯也提了一个纸袋,他到我们桌前,把纸袋搁上来,里头是四杯热柠茶,但他也看到我们手头已有的三盒蛋糕,我和周一乙对视一眼。
“顺路带的,三杯半塘,一杯无糖。”
他徐徐说。
这俩真是一对,处事模式一模一样。https://..org
尤卷伸手拿了一杯半糖的出来,她那蛋糕已经吃完了,热柠茶来得正正好好,我和周一乙都知道无糖的是留给谁的,我俩也不着急喝,没动手。
靳译肯接着从兜里拿出借书证,两指摁着,挪到桌子中央。
白艾庭朝我们这儿盯着。
他朝龙七安静地看着,两人隔着桌子一坐一站,龙七没出声,一言不发地伸手,手指摁着借书证的边沿,靳译肯松了力道,证就到了她的手里,两人的手指差了2cm的距离,没碰上。
而后的动作变得很快,她拿书起身,那时我才听到她简短的一句:“谢谢。”
是给靳译肯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还书的地方去,靳译肯也不慌不急,从纸袋里提出那杯无糖的热柠茶,动作利索地跟她后头,白艾庭的视线也从我们这儿一路跟到管理员那边。龙七刷着证等着机器响应,靳译肯则握着茶靠在机器边上,看着她。
没说话,就看着她。
龙七一直没搭理他。
但是光这样我都不行了,我已经闻到天雷勾地火的味儿了,我瞪周一乙,周一乙TM眼睛亮得跟灯泡一样,看戏看得很兴奋。
我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