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机械震动了多摩川地区的夜空,群鸟在天空中盘旋,无论如何也不敢降落在枝头,因为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每一根树枝都以同样的频率颤动着。
宫本志雄站在没过膝盖的红水中。他的前方,超级掘进机发出170分贝的高频噪音,施工人员必须佩戴抗噪耳机,否则巨大的噪音会摧毁他们的耳膜。
形如炮弹的巨型设备沿着轨道前进,巨大的超硬质合金钻头高速旋转,坚硬的岩层在它前方层层崩溃,密集如沙尘暴的石屑在隧道中飞射。跟随超级掘进机的是名为盾构机的设备,盾构机把轻质但是坚硬的护盾镶嵌在隧道壁上,以免刚刚挖成的隧道坍塌。掘进机的后方留下了一条四壁光滑的隧道,直径六米,可供一列火车通行。
拜这台曾经挖通英吉利海峡的传奇设备所赐,他们在不到十天内挖出了长达1000米的隧道,即将抵达赤鬼川。前方的玄武岩层是泥盆纪火山喷出的岩浆冷却而成,本该是黑色的,但在氙灯的照射下岩石呈现出瑰丽的血红色,血一样的水正从岩缝里渗透出来,淹没了掘进机的轨道。
赤鬼川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条赤红色的地下河,樱井雅彦用生命换回来的情报也证明了它是红色的。这条温热的血红色河流孕育着神和跟随它一起回到日本的龙族亚种。
“声波探测,看我们距离赤鬼川还有多远。”宫本志雄下令。
越是接近赤鬼川,他越是谨慎,每挖掘一个小时都要测算剩下的岩层还有多厚。
一旦隧道抵达赤鬼川,那么藏骸之井和人类世界之间的通道也就通畅了,跟着水流涌出来的也许是一条胚胎状态的龙。
那东西在胚胎状态下也很危险,它从日本海沟来到赤鬼川的时候就是处于胚胎的状态。
宫本志雄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他佩着菊一文字则宗,这柄刀象征着大家长对他的信任。但这柄刀是对付不了神的,真正用来杀神的武器是红井中的五千吨水银和铝热剂燃烧弹。如果水银和铝热剂燃烧弹失效,那龙马弦一郎掌握的自卫队就会用导弹把整个红井连同神一起摧毁。
开启藏骸之井的时间初步定在明天午夜,大家长会亲自到场欣赏人类屠神的壮举,宫本志雄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求减慢掘进的速度。
“大约20米!”前方的工程人员大吼着回报,“岩层中的噪音很大,测算结果可能不够准确,正在准备重新测量!”
宫本志雄微微皱眉。岩层中的噪音可能是因为轻微地震,这预示着神的苏醒还在加速,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是深夜三点,距离计划时间还剩21个小时,掘进机全速挖掘的话只需要几个小时,是时候停止挖掘了,让掘进机稍微冷却一下,更换必要的部件,然后一鼓作气地打开藏骸之井。
他向着隧道外走去,打开了有线对讲机,在这种一公里长的隧道深处根本没有无线信号,只能靠有线对讲机和外界联络。
“龙马君,我们距离藏骸之井只剩下20米了,掘进工作将会暂时停止。”他接通了龙马弦一郎的频道。
“辛苦了宫本君,外部一切正常,这个区域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请放心吧!”对讲机中传来龙马弦一郎低沉的声音。
龙马弦一郎所在的位置距离红井大约一公里,他穿着日本航空自卫队的军装,站在乌云之下,默默地抽着纸烟。
只有一条简易公路可以抵达红井,龙马弦一郎和航空自卫队的250名士兵控制了这条公路,设置了坚固的路障。如果有人试图从天空中接近红井,那么航空自卫队的“刺针”防空导弹会把他击落。距离这里35公里的木更津基地里有一个中队的f2战斗机,随时准备对红井进行支援,卡美拉雷达监控着整个地区。
如果猛鬼众试图进攻红井,他们只能尝试突破密林,但风魔家的忍者们会在密林深处等待他们。如今的忍者已经不完全依靠忍刀和手里剑作战了,他们善于使用高科技陷阱和激光监控设备,借助这些设备他们很容易发现入侵者,然后跟在入侵者后面,从走在最后面的人开始逐一割喉。
这片荒山野岭的防御固若金汤。
明天这里将会有一场盛典,龙马弦一郎既紧张又兴奋,但在士兵面前他不会表露出来。士兵们对红井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服从命令。
手机响了,来电号码是关东支部的负责人明智阿须矢。执行局和关东、关西两大支部是直接听命于大家长的人,明智阿须矢也曾在卡塞尔学院进修。
“龙马家主,大家长会在清晨抵达红井,关东支部将在五分钟后跟你们会合,协助你们布防。”明智阿须矢说话素来简短。
电话还没结束,龙马弦一郎已经听见改装跑车的轰鸣声,首先出现的是一辆红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跑车,它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高速驶来,简直是一支飙射的箭。
士兵们整齐地举起武器,阿尔法罗密欧明亮的大灯像是蛇眼,他们自然而然生出了警惕。跑车在接近路障的时候急刹车,陶瓷刹车盘上溅出明亮的火花,它滑行着停在龙马弦一郎面前。
车门打开,森冷的年轻人走下车来。
关东支部支部长明智阿须矢向龙马弦一郎深鞠躬。从职位上来说明智阿须矢和龙马弦一郎是相当的,但在家族内部是严格的家长制,家主就是家主。
又有引擎轰鸣声逼近,两辆跑车并排驶来,车头几乎平齐。一部暗蓝色的保时捷,一部金色的日产gtr,直冲阿须矢而去。阿须矢却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而是打开了自己的车后备箱,从中提出古雅的刀盒。保时捷和gtr紧贴着他驰过,劲风撩起了阿须矢的额发,旋转着停在阿尔法罗密欧的两侧。
两辆车上都跳下了身着黑衣的年轻人:“阿须矢,赢的是谁?”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是长船,从我身边擦过去的时候,他的保时捷领先小半个车身。”阿须矢说。
“车身太重,最后一个弯我慢了。”输家把一摞钞票扔给保时捷的车主长船。
“回去的路上可以再赛一场。”长船说。
后备箱打开,里面是一支拆卸开来的狙击步枪,长船手脚麻利地把枪组装起来。
更多的车急停在路障前,清一色的大马力跑车,车主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把车停成一排,立刻打开后备箱检查各自的装备。关东支部的十二名组长全数到齐。
关东支部的组长们都以古刀为代号,代号“长船”的风魔木胜是出色的狙击手,代号“影秀”的gtr车主拥有凭空制造空气炸弹的能力,而阿须矢的代号则是“菊一文字”。
虽然是多年的同事,甚至是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但组长们并不寒暄。寒暄不是关东支部的风格,猛虎是很少吼叫的,凑在一起喵喵叫的是猫。
“计划是明天午夜打开藏骸之井,大家长明天早晨就到?”龙马弦一郎问。
“是,大家长对于水银和铝热剂燃烧弹是否能够发挥作用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决定亲自监督打开藏骸之井的最后阶段。”阿须矢微微鞠躬,“他会带着绘梨衣小姐,由关西支部护送。”
龙马弦一郎微微点头:“公路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树林中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布防。”
“明白!”阿须矢说,“我们检查完武器之后立刻出发,请放心地把林中布防的任务交给我们!”
“虎彻,你的车后备箱里塞了什么东西?”龙马弦一郎皱眉。他不愿意明说,他闻见了一股臭味,是从虎彻的车后备箱里传出来的。
“正要出发的时候一群哥伦比亚人把我围住了,没有时间处理尸体,只好把他们都带来了。”虎彻一笑,金属下颌骨闪着刺眼的光。
虎彻的下颌骨曾被人用刀斩断,所以换成了金属制品。他并不觉得这是耻辱的标记,反而刻意不给金属下颌上色,似乎在向周围的人炫耀。
龙马弦一郎有些不悦。他一直都知道虎彻是个暴力狂,善用的武器是一柄带锯齿的反钩刀。虎彻喜欢一刀挥出把对手的肌肉骨骼一齐斩断的感觉,后备箱里那些尸体大概是七零八落的。
关东支部就是这么一个问题支部,组长们都是些天才,但也都是些疯子。除了喜欢飙车,他们中有人沉迷毒品,有人喜欢赌博,还有人爱用手指为赌注跟人赌博。橘政宗生前对他们很头疼,但不忍放弃,毕竟没有怪癖的人不够格称作天才,天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怪胎。如果不是橘政宗的保荐,这些怪胎早就被逐出家族了。
作为支部长,明智阿须矢的怪癖是最干净的,至少不会打搅到别人,他痴迷于解剖尸体。他从非法渠道购买尸体,在自家的“操作间”里一丝一缕地剖析肌肉和骨骼。
龙马弦一郎并不喜欢这帮人,不希望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晃悠,所以打发他们去林中支援风魔家的忍者。
“龙马家主要不要看看这些哥伦比亚人?”虎彻的手按在车后备箱上,“他们有些还比较完整。”
“混账!这是对家主说话的方式么?”龙马弦一郎不由得怒吼,在八位家主中他是最刻板方正的。
但虎彻还是打开了后备箱,令人作呕的异味一瞬间冲晕了龙马弦一郎,随即他意识到这气味不对!这绝不是尸臭味,这是爬行动物的腥臭味!
蛇形黑影从后备箱中扑出,在空中舒展身体,像一支笔直的箭!它咬住了龙马弦一郎的喉咙,长牙插进脖子深处。
龙马弦一郎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意识还未消失,他挣扎着伸手到腰间去摸对讲机。
关东支部已经反叛!关东支部已经反叛!猛鬼众对红井的进攻已经开始!
明智阿须矢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痛苦挣扎的龙马弦一郎,死侍正缠绕着他撕咬。就算把对讲机递到他手里又有什么用?死侍在第一时间就毁掉了他的喉骨和气管,龙马弦一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影秀的言灵“阴雷”用极致压缩的空气制造出了炸弹,强烈的冲击波以跑车为中心推向四面八方,士兵们根本来不及举起武器就被冲击波震得内脏出血;在远处负责嘹望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长船的狙击步枪已经要了他们的命;其他组长冲向路边的帐篷,半数以上的士兵在帐篷里休息,组长们化作鬼魅般的黑影,高速地执行着割喉的任务。屠杀是悄无声息的,唯有虎彻在最大的那间帐篷里发出兴奋的狂吼,只见血从帐篷的窗户里溅了出来。
阿须矢没有动手,这种级别的目标犯不着他亲自出手。他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吸着夜风中的血腥味,聆听着悦耳的惨叫声。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从今天起关东支部脱离了蛇岐八家,彻彻底底地自由了。
橘政宗弄错了一件事,天才固然是宝贵的,但天才可以服务于任何人,蛇岐八家或者猛鬼众,在阿须矢看来都一样。
阿须矢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两件:解剖尸体时的愉悦感,还有力量。
他是家族中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曾被送到卡塞尔学院进修。在卡塞尔学院,阿须矢保持着近身战无敌的纪录,有着“妖刀”的美誉。
妖刀的传说在阿须矢离开卡塞尔学院之后仍在流传,直到楚子航入学,那之后学院近身战的桂冠就属于新任的狮心会长了。
遗憾的是阿须矢那时已经返回日本就任于关东支部,实在没有理由回学院和本科部的学员来一场真刀对决。
阿须矢当然不会承认一个中国人能打破他创下的纪录,他猜测楚子航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位精通日本刀艺术的大师。他从日本写邮件给楚子航,问他的刀术到底师承哪位大师,楚子航非常诚恳地回复说,他除了在一家名叫“武藏”的剑道培训中心学过两年,其他都是看剑道比赛录像自行领悟的。于是阿须矢猜测那个名叫武藏的道馆中一定有位隐者。
既然知道了楚子航的师承,阿须矢就不屑于再跟学生较量。他特意申请了赴中国出差,带上了家传宝刀。他在那座滨海城市下飞机,坐上出租,弯弯绕绕地找到武藏剑道培训中心。在“武藏”的招牌前,阿须矢沉默了,因为旁边还有一块更大的招牌上面写着“市少年宫”。所谓武藏剑道培训中心,跟“聂耳钢琴培训中心”、“沙巴丽肚皮舞培训中心”和“白石山水画培训中心”开在一起,是少年宫开办的盈利项目。
培训中心里没有什么固定的老师,只有一些剑道爱好者在教小孩子耍竹刀,阿须矢茫然地走过训练场,孩子们在他身前身后蹦蹦跳跳。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楚子航说了假话,要么楚子航是绝无仅有的天才。
阿须矢迫切地想要跟楚子航一战,但是分明楚子航已经到达日本,他却不被允许上门挑战,家族中负责接待的人是未来的大家长源稚生,源稚生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下属前去挑战学院本部派来的人?
现在好了,从放出死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跟蛇岐八家再也没关系了。现在他要占领红井,接下来去挑战楚子航,战胜楚子航之后还有更让他心动的对手大家长源稚生。
他终将证明握着刀的时候,自己才是日本第一!
背叛真是美妙至极的事情,橘政宗还活着的时候,关东支部还怀着一点点对于那个老人的感恩,不愿意立刻投向猛鬼众。但就在昨夜,橘政宗死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阿须矢的东西了。他自由了。
“一共250具尸体,已经数过了。”影秀从背后走近。
“那么这是最后一具了。”阿须矢看着血泊中的龙马弦一郎。所有的士兵都死了,这位首先被攻击的一等空佐却还活着,毕竟是龙马家的家主,他强大的血统还在维系着生命。
死侍还缠着龙马弦一郎撕咬,龙马弦一郎手中抓着对讲机,不住地颤抖。别说发出声音,就算是把对讲机凑到嘴边他都做不到,握着对讲机的手像是发癫痫那样在一块石头上无力地敲打。
“哈哈,这就是本家的正义啊,本家的正义正在死去。”影秀冷冷地嘲讽,“龙马家主临死还想要通知宫本家主呐,真是让人感动啊。”
阿须矢却沉默了,他盯着龙马弦一郎那颤抖的手,盯了足足五秒钟,然后才缓缓地叹了口气:“这确实是本家的正义,这一点倒是不容嘲讽的。是我的疏忽,他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
死侍终于咬断了龙马弦一郎颈后的脊椎神经,这记撕咬彻底终结了他的生命,那只不断震颤的手无力地落在岩石上,仍旧紧握着对讲机。
阿须矢一刀砍下了死侍的头:“这种没有智商的东西根本没用。他失去了喉咙和声带,是用摩尔斯电码发的信号!他敲打的内容是关东背叛!红井那边的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影秀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在年轻一代的眼里,家主们已经老朽不中用了,尤其是龙马弦一郎,被看作是家主中最平庸的一人。龙马弦一郎唯一的长处就是敦实,所以才被派去自卫队中担任职务。
可就是这种平庸的男人,却在濒死之际爆发出这样的觉悟?人要有多大的觉悟才能无视凶兽的撕咬,精确地敲打出摩尔斯电码?
“现在怎么办?”影秀问。
“就算消息传出去也没用了,从东京出发支援这里,路程就要半个小时,而且今夜不会恰好有直升机等待大家长,他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达这里。”阿须矢冷冷地说,“时间够了!”
宫本志雄的手臂缓缓下垂,对讲机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也许是秘密发报被人察觉了,也许是发报的人死了,所以再也没有摩尔斯电码传过来。
关东背叛、关东背叛、关东背叛……只有一个电码串不断重复,意思非常明确,关东支部背叛了,那个支部原本就让家族很担忧。
龙马弦一郎肯定是没法说话,这说明他遇到的麻烦很大。龙马弦一郎的位置距离红井只有一公里,他在那里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这说明背叛者已经接近红井了。能让龙马弦一郎瞬间失去抵抗的能力,说明关东支部使用了雷霆手段。宫本志雄了解龙马弦一郎,那个男人虽然平庸,可就算有一线机会他也不会束手就擒。所以他隐约猜到龙马弦一郎死了,继橘政宗之后,第三位家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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