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神,是君王……也是魔鬼!
诺诺忽然就后悔停下来看这一眼了,因为她看见对方的瞬间,对方势必也看见了她,镜子的原理决定了这一点。
好奇害死猫,她从来都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猫样女孩!
不必躲猫猫了,现在只剩下逃命了!好在东侧楼梯下去对面就是门,首先是离开这栋楼,再想别的办法!那匹怪兽般的马再怎么强悍,走楼梯总不是它的长项吧?诺诺放下苏小妍,拉着她就要跑。
苏小妍却呆呆地看着镜中的神魔,像是一具雕塑,她脸上浮现出极其恐惧的神情,有泪水无声地漫过那张漂亮的脸。
骑马的人缓缓地逼近,马蹄声“嗒嗒嗒嗒”,就像是计算死亡的钟表。
诺诺已经确定那个骑马的人看见她们了,那就无所谓咯,她沿着楼梯踏上一步,坦然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双手的沙漠之鹰发出雷霆般的轰响,这种时候诺诺弹匣里装的可不是弗里嘉麻醉弹,而是对犀牛大象也一击必杀的钢芯弹。
骑马的人似乎带着极致的高热,那些弹头还没有接触他就融化为铁水,即使有些铁水溅到他的面具和蓝色风氅上,也不过是增添了一些铁色的花纹。
对于诺诺的出现,他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怪兽般的马以固定的速度前进,他看着诺诺,银色的面具遮脸,但可以看见瞳孔是熔岩的颜色。
“快走!”诺诺大吼,抓着苏小妍的手就往下跑。
她原本也没指望枪弹真能伤到骑马的人,不过能阻挡他争取一点时间也好,可惜事与愿违。
失魂落魄的苏小妍被她拖着狂跑,嵌水钻的高跟拖鞋被丢在楼梯上。诺诺一边狂奔一边从枪里卸子弹,每隔一段楼梯就有一颗子弹躺在地面上。
这些子弹固然会给骑马的人留下线索,顺着子弹就能找到她们,但也是诺诺的警报器,那个人身带恐怖的高温,只要他靠近子弹子弹就会爆炸,凭借爆炸声诺诺就能知道双方之间的距离。
不久之后上方果然传来了连续的爆炸声,“砰砰砰砰”,骑马的人并未因为猎物在狂奔而加快速度,依然走得不急不缓。
诺诺从未遭遇过那么可怕的敌人,可怕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那种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感觉,隔着镜子跟他目光相对的刹那间,诺诺觉得自己像只鸟儿被利箭穿心。她能做的,只有跑。
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诺诺才猛醒过来,这座楼从上到下就只有四层,可是她们已经跑了多少层?虽然无法计算,但是绝对不止四层,她们早该看见楼门了,可前方还是数不清的楼梯,往后看去……也是数不清的楼梯!
楼里越来越热了,骑马的人正把他的光与热散播到每个角落。诺诺穿着一双靴子,地板的温度隔着靴底都让她很不舒服,她跺了跺脚,忽然讶异地看向苏小妍。
苏小妍光着脚跑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就算舞蹈演员的脚经过千锤百炼,也不至于能在蒸汽熨斗一样热的地面上跑到现在吧?
苏小妍失魂落魄地站在滚烫的地面上,满脚都是水泡,满脸都是泪痕,她一路都在无声地哭泣,诺诺直到现在才发现。
“你……你怎么了?”诺诺呆住了。
“我想起来了!”苏小妍说,“我想起楚天骄留给我的是什么了!”
诺诺很想知道楚天骄留给苏小妍的是什么,但眼下她们没有时间说话。
她已经明白了,在尼伯龙根里这座小楼是无尽的迷宫,现实中的四层小楼在这里也许有四百层,或者二楼和三楼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扭接在一起,她们则像是跑在莫比乌斯环上的蚂蚁。
难怪骑马的人一点都不急,这座楼就是他的猎场,猎物永远不可能逃出猎场的边界。这样下去她们只有跑到累死,再被骑马的人追上。
诺诺拔出备用弹匣,把全部的子弹卸出,她沿着楼梯往下跑,每隔一段路就放一粒子弹,再返回苏小妍身边。
她把自己的靴子也脱下,抱起苏小妍,忍着可怕的地面高温奔向走廊的西侧。赤足奔跑她才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她要在骑马的人抵达这一层之前跑到走廊西侧去,那里有楼梯也有电梯。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planb,竟然骑马的人沿着子弹为标记追,那就让他这么追下去,子弹既是报警器也是诱饵。
爆炸声越来越近,骑马的人也越来越近。
诺诺站住了,默默地看着走廊尽头那堵坚实的墙壁,走廊西侧并没有楼梯,在她记得是楼梯的地方只有一堵白墙。她还是不够了解尼伯龙根,既然走廊东侧会凭空多出很多楼梯,那么走廊西侧的楼梯为什么就不能消失呢?
电梯也不复存在,骑马的人分明是乘电梯去的四楼,可本该是电梯门的地方,现在是一面绝对不可能打破的大理石墙壁,看起来就像罗马万神殿的墙壁跟这间医院接驳了。.org
她焦急地踹开周围病房的门,想着实在不行就跳窗吧!以她的身手从二三楼跳下去是肯定没问题,即使四楼,控制得好也不过是轻微扭伤,如果苏小妍摔伤的话,她可以抱着苏小妍继续跑。
但掀开那些窗帘,她看到的也是罗马万神殿一般的大理石墙壁!她们跑进了这座迷宫的死胡同,骑马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就像英国贵族狩猎,把猎物逼到无路可逃的境地,猎手才会从容地举起猎枪。
爆炸声越来越近,“砰砰砰砰”,马蹄声从容。
诺诺忽然安静下来,她扶着苏小妍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给她穿上自己的靴子:“接下来没准有些路你得自己走了。”
苏小妍呆呆地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眼泪快速地被高温蒸干。
诺诺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现在告诉我好了,楚天骄留给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个孩子,我跟他生过一个儿子,他叫楚子航,我找不到我儿子了。”苏小妍小声哭泣着,“我找不到我儿子了。”
“他是出了车祸么?”
苏小妍眼睛红红的:“不,我就是找不到他了。”
诺诺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这个美丽女人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从她的小腹处取出那个小枕头。医生说苏小妍每天早晨都会把这个小枕头捆好,然后高高兴兴地宣称自己怀孕了。
诺诺丢开小枕头,扶着苏小妍的脸令她直视自己:“既然想清楚了,就不需要这东西了,你会找到你儿子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一切都清楚了,在这个扭曲、混乱的世界里,疯子才是清醒的,自以为清醒的人都被蒙蔽了。路明非看起来是疯子,苏小妍也是疯子,因为他们跟楚子航之间的牵绊最大。
苏小妍精神失常并非因为楚子航在15岁的时候死了,而是某种能力忽然要修改她的记忆让她相信楚子航死在了15岁那年,这个母亲不愿意被修改,她一直在抗拒。
她捆着那个小枕头,就是把楚子航重新放回自己的身体里,因为只有在母亲的身体里,孩子才是安全的。她觉察到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于是她要保护他。
柔弱的人也可以变得坚不可催,只要那件事是他或者她真正在意的,当什么事什么人你死都不愿意失去的时候,谁都可以变成亡命之徒!
她把苏小妍推入病房旁边的小隔间,那是存放清洁用具的地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开门,有人会来救你的。”
她的包里带着那枚银色的gps定位器胶囊,虽然不喜欢这东西,但出于某种本能,她觉得随时能让芬格尔找到自己是件好事。此刻她摸出这枚胶囊丢在空中,一刀切为两半。
她并不清楚尼伯龙根对外的通讯是完全断绝的,她期待着芬格尔和路明非发现她的信号忽然消失,能赶来救她……救她应该是来不及了,但是也许能救苏小妍,这取决于她能拖延多少时间。
马蹄声停在了这一层,之后的子弹没有继续爆炸,那种小把戏瞒不过骑马的人,这一点诺诺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长长的走廊尽头,火光越来越盛大,渗进来的雨水在楼道里横流,又蒸发为袅袅的白色蒸汽。
在金色火焰的照耀下,白色蒸汽幻化为无数的金色奔马疾驰而过,仿佛诸神在云上的座驾。骑马的人并不继续走迈,但他的威严缓缓推了过来,那简直就是一座山推到你面前。
诺诺站在走廊的西侧,后腰插着双刃,双手提着沙漠之鹰,她本意是要拖延时间,无论是用子弹还是用诡计,可此刻她双膝变软,不由自主地就要跪拜。
眼前的一幕介乎真实和虚幻之间,像是神从天国里降到凡人面前,让你不能不屈服,不能不哭泣着恳求他的救赎。
“奥丁!”诺诺发出几乎呻吟的声音。
她终于看清了骑马者的真面目,那毫无疑问是北欧神话中的主神奥丁,八足骏马,蓝色风氅,圣枪“昆古尼尔”,他的个人标志太醒目太容易辨认了。
这位神明竟然真的存在?奥丁为什么要来这里?苏小妍对他有什么用?难道说奥丁导演了楚子航的消失?按照神话所说奥丁不是黑龙尼德霍格的敌人么?诺诺无法思考,被奥丁的威严压制,她的脑海渐渐空白。
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对方是北欧主神奥丁,她连拖延时间的能力都没有。说什么雷霆师姐,其实她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傲气的女孩。
“你终于来了。”奥丁说,他的声音轰轰然像是雷霆。
他缓缓地举起了昆古尼尔,隐约的白色丝线连接着那支枪的尖端和诺诺的心脏。
来了?什么来了?他在对谁说话?诺诺忽然惊醒!
她一直以为奥丁的目标是苏小妍,因为苏小妍是可能记得楚子航的人,她可能揭开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她错了,奥丁的目标是她,一直都是她!
难怪路明非在图书馆里会把她扑倒,那恐惧的眼神好像魔鬼就在身边;难怪在高架路上做了一个梦之后路明非紧张地检查她的身体,他是害怕她死了。
那个衰仔不知为何预感到了她的死亡,想方设法要救她,所以他的眼神晦暗,惶惶不可终日。诺诺还记得他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次,诺诺正坐在床边昏昏欲睡,他骤然惊醒,扑上来紧紧地抱着她,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大口地喘息着,好像刚在梦里跑了很远很远的路,上天入地地找她……那一刻诺诺被吓到了,竟然没能立刻飞腿把他踹翻,而是默默地任他抱着……那是真实的恐惧,那一刻他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多放心,就是他心底深处有多害怕。
可她却没信那个衰仔,而是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在他的住院单上签了字。
真想跟他说对不起啊……对不起路明非,是师姐太小看你了。
八足骏马马鬃飞动,空气中雷屑翻飞,宿命之枪昆古尼尔上翻动着死亡的黑色气息,奥丁的动作那么缓慢、强大而又优雅,这是一场仪式,一场剥夺生命的仪式,那支矛一旦脱手,陈墨瞳的生命便熄灭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死亡么?诺诺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双枪,对着神发射!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浮出苍凉的歌声,它很轻微,却无法被压制,一切的狂风暴雨,雷鸣马嘶,枪声震耳,都压不住它。
那是爱尔兰的荒原上,无边绿草上,荫荫高树下,父亲和女儿的对唱:
father,de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还有高亢的引擎声,有什么人正逼近这里,风驰电掣地赶来了。
诺诺隐约记得这首歌,在某个地方她应该听过,好像是在寂静的雨夜中,雨水在车窗上爬动,路明非在开车,车里放着这首歌,他们像是在旅行又像是在逃亡……可那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全然想不起来了。
她不用思索就能译出歌词,女儿唱:
“曾有一日我远远眺望,视线越过古老城堡的高墙,
我看到一群少年在尽兴玩乐。
我的心上人仿佛花儿一般,在人群中若烂漫光芒,
他是那样年少,但是他日复一日地成长。”
父亲唱:
“那天清晨,曙光微微现出东方,
我的女儿和她的心上人啊一起去干草堆那边游赏,
他们的爱情呀,是那样的神秘,她可不开口讲,
可是真奇怪啊,自那以后,她不再抱怨他的青涩飞扬。”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有人正驾车赶往这里,车内音响放着这首歌,可他距离这里还很远,诺诺又怎么能听到?
但诺诺知道是谁来了,而且相信。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很确定那个家伙正把油门踩到底,转速表在红线区里跳动着,那辆车如利刃般割裂着暴风雨。
“路明非!别他妈的来了!”她开着枪大吼,黄铜弹壳在空中翻滚,弹头在奥丁的高温中融化四溅。
真的,别来了,谁来都没用。那是昆古尼尔,命运的投枪,无人能够阻止。
昆古尼尔脱手而出,那一刻,白色的迈巴赫撞破墙壁,车灯照亮了诺诺的眼睛。路明非撞开车门冲了出去,他终于赶上了,为了他自己他得赶上,为了芬格尔他也得赶上。
不久之前,他们被数不清的死侍围成铁桶的时候,芬格尔忽然夺过他手里的长刀,同时嘴里咬着子弹给霰弹枪装填:“妈的!去吧!开那辆迈巴赫去救你师姐!这里师兄帮你扛一阵!”
“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你不懂啊?”看路明非不回答芬格尔急了,“你他妈的不快点儿我白白牺牲了怎么办?”
“那句话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路明非的喉头干涩,他当然想去救诺诺,可牺牲芬格尔这种事他做不到,“你中文真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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