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乡音不绝,罗丰城上,白族士兵们泪流满面,痴痴地立于城头。天色微亮之际,对面辕门大开,城上微微一阵搔动,下意识地,士兵们握紧了手里的刀枪,拿起了弓弩,军官们从思乡情结中猛地惊醒过来,亮开嗓门,大声地吆喝着士兵们准备战斗,但接下来,他们惊讶地发现,敌营中冲出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军队和大型攻城器械,而是只有廖廖数匹战马,马上骑士穿着蛮族服饰,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族人。
惊讶之间,几骑瞬间已越过战场中央,来到城下。
“是伯颜大人!”
“祈玉大人,景东大人!”
城上士兵连二接三地叫了起来,这几个人都曾经是白族声名显赫的贵族的掌权者,认识他们的士兵不在少数。
迭摩闻讯来到城楼,看到城下的几位老大人,面色苦涩,他们来干什么,便是傻子也知道。
“迭摩将军,各位白族勇士们,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城。”祈玉大声喊道。
城上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迭摩。
迭摩一阵踌躇,毫无疑问,对方是来劝降的,放他们进城,会让自己士兵的士气进一步跌进谷底,不放他们进城吗?迭摩自己内心之中也的确想知道,自己尚在定州的妻儿老小是否还安好,是否已下了大狱,或者已是身首异处。
迭摩身边的岩坎燕提起长弓,搭箭上弦,恨恨地道:“草原的叛徒,今曰叫你有来无回!”举起弓箭,瞄准城下的几人。
迭摩一惊,伸手押下岩坎燕的手,斥道:“你想干什么,城下是谁,那是我们白族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能随便下手的吗?”
岩坎燕嘴唇抖动了几下,看看迭摩的脸色,心有不甘地放下弓箭。“将军,不能放他们进城,不杀他们,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让他们滚回去捧李清的臭脚吧,我们是草原英雄的男子汉,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向敌人屈膝。”
迭摩缓缓地道:“毕竟他们都是我们白族的元老,让他们进来,听他们说说又有何妨,来人,开城门,放几位大人进来。”
城门缓缓打开,数百骑兵涌出城门,列阵警惕地注视着对面的敌营,戒备着对方乘此机会冲城,但只到伯颜等人进城,对面大营之中仍是毫无动静。
“大人!”迭摩看着伯颜三人,抱拳行礼。
伯颜点点头,“公主在哪里,我要见她!”
迭摩恭声道:“公主就在城内,末将这就带大人去见公主。”刚走两步,伯颜身后的祈玉道:“迭摩将军,伯颜大人去见公主,由岩坎燕带路就好,你却留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迭摩看向伯颜,伯颜点点头,“就这样吧!”头也不回地向城下走去。
看着岩坎燕带着伯颜消失在城头,祈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迭摩,道:“当初我曾送你们出征,想不到再次见面,却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形,叫人情何以堪?”
迭摩沉默无语。
“诺其阿将军被公主囚禁了么?”祈玉问道。
迭摩身体一震,垂下头,低声道:“诺将军已魂归长生天了。”
祈玉霍地转过头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嘴巴大张,半晌才道:“你,你们居然敢杀诺其阿!”
“不是我们杀的!”迭摩低声辩解道:“公主到达军营的当天晚上,亲自下手杀了诺将军,我们也在是诺将军死后才知道的。”
“毒妇!”祈玉愤怒地用力捶打着城墙,“那是她的丈夫,那是她儿子的父亲,她,她也下得手去!”
“诺将军想必是不愿屈从于纳芙反叛,这才遭了纳芙的毒手,迭摩,你们糊涂了么,当时为什么不立即拿下纳芙,你是白族这一万将士的副将,诺将军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么?如果你,如果你稍有担当,会是今天这种场面,你回头瞧瞧,一万白族精锐,这是我们白族最后的精华了,现在还有多少?”
迭摩咬着嘴唇,当时的情景,也的确由不得他,纳芙以白族公主之尊,挟杀诺其阿之威,再加上纳芙描述的前景也的确诱人,让他不敢稍有反抗,而且,迭摩心中何尝没有一个让草原再一次崛起的梦啊!
城头上的两人都沉默下来,半晌,祈玉才道:“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一条道走到黑吗,直到让这五千战士血染罗丰?”
迭摩惨笑,“事到如今,还有何话可说,无论降与不降,我们都是死路一条,没有人会宽恕我们这些背叛者,只是希望不会牵连到上林里的族人。”
“你们已经牵连了!”祈玉冷冷地道:“自你们反叛的消息传出,上林里便开始戒严,我,景大人,伯颜大人都被下了大狱,直到李大帅脱身回到定州,我们才重获自由。迭摩,你知道我的意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迭摩沉默。
“迭摩,我来之前,特地去上林里看了你的妻子和儿子,你的女人这一段时间几乎老了十岁,头上的白发已是清晰可见了,你的大儿子在鸡鸣泽训练营,因为受了你的牵连,被关了起来,大帅回来之后,才下令放了出来,但训练营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回家,你的小儿子在上林里学堂里读书,成绩很不错,这一次的岁末期考在班上名列第五,这是我们族人的小孩中最好的成绩了,先生说,明年他一定会通过童生考试呢!”
迭摩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放弃吧!迭摩,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你要一意孤行地将这五千族人带进地狱吗?难道你想上林时的族人因你而遭难么?”祈玉转过头,盯着迭摩。
迭摩开始动摇,“大人,我们即便投降,这五千战士就能活下来么?还不是一样会成为刀下之鬼,既然如此,何不作最后一搏。”
“谁说你们要死?”祈玉冷笑,“如果要你们死的话,那何必再让我们进城,迭摩,你看看现在的情况,你们能守住一天,两天?别说普通的士兵不会死,便是你,也能活下来。”
“我能活?”迭摩苦笑,“大人不要蒙骗我,士兵们或许还有一丝生机,我是统兵大将,那里还有活路,我只盼不要牵连我的家人就好!”
祈玉笑道:“我说你能活,你自然就能活,大帅亲口向我们作了承诺的,不过迭摩,你的将军可当不成了,解甲归田吧,我的皮货行还差一个大掌柜,去我哪儿吧!”
迭摩讶异地道:“李清真会放过我?”
“当然,大帅言出必行,这想必你也知道。”祈玉断然道。
“可是公主哪里?”迭摩迟疑地道。
祈玉冷笑道:“我们把她当做公主,她才是公主,如今她就是一个疯子,为了一己之私,险些葬送我们整个白族,她是我们白族的罪人,你不用管她了,伯颜大人会去对她说的。你瞧瞧吧,你的手下军官们决心下得可比你早。”
迭摩回过头去,惊讶地看到景东正带着十几名军官向自己这边走来。
罗丰城门大开,一队队的白族骑兵牵着战马,从城门洞中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对面大营之中,定州兵列队而出,在城下约一里之处排好阵形,警惕地注视着步行而来的白族骑兵。
祈玉和景东一左一右,陪着迭摩,他们的身后,是一群白族中低级军官。
一骑飞马而来,大声道:“大帅有令,着迭摩与振武校尉以上军官赴中军大帐,捍威捍武两营士兵就地放下武器,等候处置。”
听了李清的命令,迭摩回过头去,大声地将命令重复了一遍。白族骑兵们解下战刀,长弓,弩箭,放下长矛,只是牵着手里的战马,随着李清大营中走出来的士兵缓步走向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营房。
伯颜走进纳芙的房间时,第一眼便看到那副棺木,看到了已死去多时的诺其阿,伯颜如同祈玉一般,霎时之间也是惊呆了,他们都没有想到,纳芙居然是杀了诺其阿来剥夺他的兵权,伯颜老泪纵横,手扶棺木,“我错了,错了。”
纳芙抱着儿子,看着伯颜,冷冷地道:“伯颜叔叔,你是来让我投降的么?”
伯颜痛心地看着纳芙,“纳芙,我真后悔,当初就不该送你出城啊,我早应当知道,此事绝不会成功的,我不该心存侥幸啊,事到如今,不仅害了白族全族,更是害了诺其阿,害了你,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汗啊!”
纳芙哈哈大笑,“伯颜叔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老天也与我作对,我也无话可说,但让我投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让李清来攻城吧,我等着他来杀我!”
哈鲁比迭迭撞撞地跑了进来,“公主,不好了,迭摩投降了,他打开城门,所有的士兵跟着迭摩放下武器,出城投降了!”
纳芙脸色剧变,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正常,站了起来,对伯颜道:“伯颜叔叔,你的目的已达到了,请回吧!哈鲁比!”
“公主!”
“我们还有多少人?”
“公主,只剩下您的亲卫,不到二十个人了!”
“好,让他们带上武器,随我上城作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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