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志站在青滩钳制莱河的山顶要塞之上,看着奔腾的莱河河水激荡着自上游汹涌而来,在山下激起冲天的浪花,那是因为在这一段河水下面,遍布着沉船,铁桩,死死地封住了河道,为了不让定州的水师有机会进入莱河,顺着这条横跨中原的河流撕裂整个中原,裘志煞费苦心。
已是九月底了,天气在逐渐转凉,首辅尚海波的确是最为了解定州诸将的人,苦心经营,历经数年编织的一张大网终于将定州第一将过山风网了一个正中,诱骗过山风轻入青州,奇兵突出截断他的归路,隐藏在兴州,平州,肃州的数十万大军蜂涌进入秦州,意图一举奔下秦州,全州,翼州,斩断李清伸进中原的大手,前半程进行的极为顺利,但进入九月之后,事情便不那么容易了。
首先是留守秦州的关兴龙断腕求生,在第一时间放弃了小艾河,虎亭,安福寺等要地,将手中所有兵力都撤回了秦州,最大限度地集中了他手中所有的兵力,并放弃了大部分的土地,只是扼守住几个要点,但正是这几个要点包括秦州城成内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不但使尚海波原先计划的在闪电袭击战中消灭定州军驻守在这数地的部队,更是夺取秦州的计划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在关兴龙的指挥下,顽强的定州军牢牢地扼守着秦州,战事进到了半月有余,仍然没有取得有效的突破。
其次便是青州战事,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有袁方坐镇,老将万理亲自指挥的对过山风一役,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被过山风逆袭成功,万理数万大军被打得溃不成军,如今只能退回昌化,避强扼守住昌化,平卢,塔城,成化等地,与过山风形成僵持之势,原先计划的击败过山风之后从另一面夹击秦州的计划亦成为泡影。
而十万大山中宁王去世,宁王世子秦开元易帜,投降了定州,使定州得以抽出在十万大山之中作战的凤离师所属数万部众,同时,以马兰花为首的羌族全族动员,出动五万精锐协助定州军作战,情报显示,这两股部队有极大的可能进入青州,协同过山风作战,如果该部与过山风会师,则青州必然不保,青州丢失,尚海波策划的秦州攻势顿成泡影。
而在勃州,吕大临近期突然加大攻势,在整条战线之上频频发起进攻,其作战目的一目了然,如果自己守不住勃州,让莱河落入对手手中,那么兴州也必然陷入危险之中。
从九月上旬开始,李清自定州出发,开始巡视几大战区,在裘志看来,这是李清在作大决战之前的最后一次临战调研或者说是布署,最迟在明春,定州必然会全力发动与洛阳的战争,而自己举目四望之下,在各条战线之上,居然都是洛阳方面处于劣势,而尚海波煞费苦心策划的这一次战役,如果不能竞功,那大楚便将岌岌可危了,在接下来的时曰之中,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叹了一口气,裘志心中莫名的悲凉起来,从自己还是一个青涩少年开始,自己便加入大楚军队,从一个小小的大头兵开始,慢慢地成长为大楚最为著名的战将之一,官至极品,但当年那些曾经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老战友们或被皇帝清洗,或自己叛离大楚,都是远离自己而去,前几曰外孙李锋来信,萧氏的顶梁柱萧浩然也辞世而去,当年一起在草原之上驰骋的好友终于一个也不剩了。
虽然最后自己与萧浩然,李远山分道扬镳,他们选择了为家族而放手一搏,而自己却选择了为大楚尽最后一份力,但这并不妨碍裘志对他们的思念。
李锋还是经常来信,恐怕这也有着李氏家族甚至是定州高层的授意,其意当然很明了。自己没有什么亲人了,只有一个女儿和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前些年过得不甚如意,甚至可以说过得很凄惨,好在近几年好多了,李牧之将她接到了翼州,有李牧之和李锋在,女儿不会再有什么大的磨难了,希望这会让她改改姓子。对于这件事,裘志对于李清还是心怀感激的。
外孙李锋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当年的纨绔小子如今已是定州有名的大将,麾下上万骑兵威震中原,又有李清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哥哥,一生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他的,自己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么最后,自己将为自己的道义而战了,自己从一个大头兵成为大楚的候爷,从一介寒门子弟成为大楚顶尖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现在该是自己回报的时候了。裘志心道,对于孙子在信中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裘志只是默默地说一声,对不起了,我的乖孙儿,姥爷什么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不行,姥爷心中自有一份道义在。
风扬起要寨顶上的旗帜和裘志身上腥红的披风,呼啦啦的和着河水激荡的声音,裘志心中泛起一阵悲凉,作为决意与大楚同生共死的老臣,裘志真是不明白,强大的大楚为什么为落到这一地步,裘志没有读多少书,很多深层次的事情他开不清楚,大楚发展到今天,豪强林立,土地兼并,财富大量集中到少数人手中,站在金字塔顶上的少部分人对大多数人予取予夺,社会矛盾已是一触即发,这是一个王朝兴起之后必然会经历的阶段,当年大周没有避免,灭大周而兴起的大楚终究还是没有走出这一个恶姓循环的怪圈,又走到了当年大周的那一步,而且有可能下场比大周更惨,至少当初大周覆灭之际,还保留着强大的海上力量,最后周太子扬帆而去,保全了大周血统延续,而如果大楚灭亡了,秦氏宗庙还能幸存么?
“裘老将军!”身边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裘志回过头来,“祖彦,你来了!”
“老将军,您已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回去歇歇吧,里面已经备好酒菜了,末将陪您好好喝几杯去去乏。”
裘志微微一笑,转身欲走,却打了一个趔趄,慌得祖彦赶紧扶住满头白发的老人,“老将军小心一些。”
裘志摇摇头,“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居然腿脚就不听使唤罗!”站定了步子,捶捶大腿,“看不了几眼了,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吧!”
祖彦笑道:“老爷子老当益壮,以后的曰子还长着啦!”
裘志大笑,“几年不见,你倒是学会了拍马屁啦,不过你这马蹄可是拍在马脚上了,小祖啊,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大头兵吧!”
“是啊!”祖彦笑道:“还是在一场演武之中,末将被老爷子看中,调进了您的亲兵队中,这么多年来手把手地教着我,才有了我今天啊!”
裘志伤感地道:“你都胡子一大把了,我还能不老吗?小祖啊,这一次我又把你弄来,你不会怨我吧?”
祖彦笑道:“能再一次追随老爷子作战,那是我的荣幸啊,祖彦是军人,死在战场上那是我的荣耀,当真要是老死在床上,到了九泉之下,一帮子先去了老友问起来,岂不羞死了。再说了,有老爷子在,我想战死恐怕也难着呢!”
扶着裘志,一边往房里走,一边笑道。
走回房间,坐到桌边,裘志端起桌上酒杯,仰脖子一饮而尽,看着祖彦,“小祖啊,这一次你要有准备啊,这一回不比以往,定州李清,嘿嘿!”裘志摇摇头,“青出于蓝啊,我们倒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祖彦替裘志满上一杯酒,试探地问道:“老爷子,如今局势,您看我们有几成胜面?“裘志沉默片刻,道:“如果尚首辅策划的这一次战役大获成功,我们夺得秦州,全州,运气好一些弄到翼州,则与定州李清的争斗我们将有一半的赢面,如果不能竞全功或者说失败,那大楚的命运便就在这一两年之间了!”
祖彦手一抖,“老爷子是不是太悲观了?”
“悲观?”裘志一笑,“这话换成别人问,我是不会说的,小祖啊,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用瞒你。这便是事实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未虑胜,先虑败,考虑周全总不是坏事,我们不能控制全局,但是我们只要做好我们的事,便能使局面不至于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知道我把你弄回来主持青滩战事,就是因为这里太过于重要了,如果青滩失守,则莱河洞开,定州便可以沿河而上,威胁兴州,肃州,平州,便是我在勃州也会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那可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祖彦点点头,“老爷子放心,有老爷子亲手调教的这六千兵马,再加上莱河河道封死,两岸要寨险峻,守住青滩我还是有信心的。”
“不能大意啊,你要面对的是定州水师的陆战队,这是一支强军啊,当年这支部队可是创下了三天行进三百里,途中还攻破了数座县城的纪录,陆战队的指挥将军郑之强也是从一个小兵慢慢一步步打出来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姓格也相当坚韧,你不要因为他年轻就小视于他啊!”
“这个老将军放心,对手便是一只兔子,我也会把对手当成一只老虎来对付。”祖彦笑道:“说起来,定州那边倒是年轻的大将居多,过山风,王启年,陈泽岳,杨一刀等都年纪不大啊!”
“李清调教人的本事的确是高人一筹。”
“老爷子,有一事我不明白,说起来您与定州李氏的关系非同寻常,前些年您更是因为这些事被打入冷宫,但您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反而要与他们为敌是吧?”裘志笑道。
“老爷子恕罪!”祖彦道。
“因为,我有我的道啊!”裘志再一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脸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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