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各书院搬迁海外的事情处理完,已经到了这一年的七月底。
天气炎热,赵昊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便回到苏州,准备陪老婆孩子过夏。
然而到了八月下旬,他又不得不离开了苏州,因为八十四岁的集团首任董事长华察,到了弥留之际。
华察强撑着等赵昊赶到无锡,握着他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嘱咐道:“为了新世界,要狠下心来。活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说完,便溘然长逝了。
华太师十几年前身体就不好,多亏了江南医院几位神医,方能延年益寿活到八十四岁高龄,可谓是‘喜丧’了。
何为喜丧?福寿全归也。即全福,全寿、全终。此三者缺一不可:
全福,生前家中螽斯衍庆,人丁兴旺,形成一大家族。本身是大家族的家长,甚至已被尊为祖者。
全寿,死者满八九十岁,最低也须超过古稀之年。年纪越大、越老,越符合。
全终。亦称‘善终’,意为圆圆满满地结束了一生。民间以为,死者生前积德行善,广做功德,临终则不受病痛的折磨,甚至‘无疾而终’,自然老死。此即被视为‘喜丧’的根本条件。
这三条华太师一条不缺,所以是地地道道的喜丧了。这样华伯贞、华仲亨、华叔阳等儿孙们便不会太过悲伤,哭过一场后停灵三日,大摆宴席,将华太师热热闹闹、风光大葬。
这场葬礼真是万分风光,整个江南都惊动了。非但集团高层,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上至应天巡抚牛默罔、浙江巡抚金学曾、下至江南一体化、互助会区域内的府县正堂,几乎一个不落全都赶到无锡送华太师华老董事长最后一程。
一时间东亭镇上冠盖云集、人满为患,河道上全都塞满了官船客船。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延绵二十里,整个东亭镇都被纸钱覆盖,就像下过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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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之后,赵昊又在府上住了两天,一是等交通恢复正常,二也是担心自己弟子的身体。
历史上,华察是在万历二年去世的。转过年来,华叔阳就因为居丧期间过度悲伤,也英年早逝了。
他身体本就不如两个哥哥,这已经多活了八年了,赵昊能不担心吗?
但让人欣慰的是,华叔阳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也许因为喜丧没太悲伤,抑或是还有太多的数学课题在等他攻克,总之华叔阳没有浪费时间悲伤,刚送走了吊唁的宾客,便一头扎进数学的世界中,无暇他顾了。
放着师父不请教,自己研究数学问题,这让赵昊有些没面子。
不过实话讲,如今华叔阳的数学水平早已经超过他太多太多,他研究的那些微分方程、复变函数之类的问题,已经没法跟自己的老师讨论了。
还好赵公子有强大的自洽能力,认为这是好事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嘛。
于是两天后,赵昊便跟王世贞、王世懋、王锡爵等人一道告辞离开了,他们准备一起去太仓。还是跟文科生在一起,比较没压力……
说起来,赵昊跟王世贞不像跟后两位那么熟。但王世贞能被文人相轻的大明文坛共推为盟主,显然并非因为他文采第一,主要是因为他情商高、会做人、交际能力拉满。好友满天下,捧他臭脚的人多了,他也就成了掌握舆论话语权的文坛盟主。
恶臭的圈子文化,千百年来一个样。
而且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两人又神交已久,王世贞都给江南集团当了多少年的鼓吹手了?此番在东亭镇十来天处下来,早已是称兄道弟、相交莫逆了。
不过赵昊还是忍住没问问他,《金瓶梅》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因为此书被李太后认定是带坏隆庆皇帝的罪魁祸首,下旨将其打为禁书,并命锦衣卫查访作者,要将其捉拿归案,这些年不知抓了多少个兰陵笑笑生了。所以赵公子就没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这本大明第一奇书的作者,八九不离十就是他。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为盟主讳罢了。毕竟堂堂文坛盟主是个写黄书的,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然而此时《金瓶梅》各种版本的序言上,都写着‘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后来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则说此书是‘嘉靖间大名士手笔’。
称得上嘉靖间大名士的就那么几个,其中祖籍山东,又在山东做过官。而且崇信佛道、好色醉酒、有能力有余暇写出这种伟大的长篇小说的只有一个王世贞。
据说正因为严世蕃号‘东楼’,与‘西门’对仗,再加上他的小名‘庆儿’,正是大官人的名讳。王世贞才起了将《水浒》中这段故事二次创作的念头,聊以排解杀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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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锡到太仓,船要走一天。不过正好可以喝酒闲聊,优哉游哉。
船行江上,碧波荡漾,两岸成片的桑圃无边无际、望不到头,姹紫嫣红的野花点缀其间,粉墙黛瓦的房舍炊烟袅袅。
“这看惯了的江南美景,却又分明与往日不同。”已经在家玩了三年的王大厨,揉着惺忪的醉眼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那是因为稻田少了,桑田多了。”王世懋笑着提醒他道:“如今江南各村各镇都开起了养蚕场、缫丝厂,但桑叶的缺口太大,所以八成耕地已经改稻为桑,你才看出不一样啊?”
“呵呵,我乃戴罪之身,不敢给人惹麻烦,所以这年一直足不出户。”王锡爵振振有词道。
“你就是宅。”赵昊笑骂一声道:“对了,听说你也拜你闺女为师了?当初离京前怎么说的来着?”
“哎呀,惭愧啊。”想到自己当初一听说女儿装神弄鬼,还把王世贞收为徒弟时,还着实笑话了王盟主一番。王锡爵便老脸一红道:“回家后本想劝女儿迷途知返,但跟仙师几番交谈,我发现是我太无知了。仙师只是借我女儿的躯壳降世,我又有什么资格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她呢?于是我便也追随师兄,拜入仙师门下了。”
“不只是元驭,还有屠长卿、徐文长、汪伯玉……”王世贞原本有些醉了,歪在船壁上点头不已,听到此事登时来了精神,如数家珍的报出一长串名字来。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赵公子听得目瞪口呆,王锡爵、王世贞、屠隆、王百谷、赵用贤、瞿汝稷、冯梦祯、沈懋学、汪道昆、陈继儒、徐渭……这些名字哪怕放在历史上都熠熠生辉,却都拜在了王锡爵女儿的门下。
而且据昙阳子的开山大弟子王世贞介绍,目前同门弟子已达百人之多,这些人或为乡居进士,或为文士山人,或为衲子羽流,几乎囊括了江南的政界、文坛和宗教界。
当然王世贞最得意的,还是发展了王锡爵入门。能让当爹的拜女儿为师,是对仙师最有说服力的宣传。
好一阵子,赵昊才合上嘴,擦擦嘴角的口水,忍不住看一眼王世懋。
“别看我,我没加入。”王世懋闷声道:“集团高层要相信科学,我身为董事得以身作则。”
赵昊刚想说‘这还差不多……’却听王世懋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跟大哥说好了,他先给我留个名额,等我下届辞职之后再入门。”
‘噗……’赵公子险些一口老血吐他脸上。“堂堂江南集团董事之位,都不如当昙阳子的徒弟有吸引力?”
“那当然了!”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我日……”赵昊差点没背过气去。
“贤弟你别生气,”王世贞笑着给他重新倒杯酒道:“江南集团董事之位,绝对是人间显赫了。但就算世袭罔替的开国公爵又如何?那只是凡夫俗子的游戏。”
“而拜在仙师门下,是可以成仙的!”王锡爵也给赵昊夹一块煮干丝道:“要不要也考虑一下拜师,让我们一起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我们还是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吧。”赵昊直翻白眼,敬谢不敏道。
“别把话说这么早,不然到时候像我一样打自己的脸,多不好意思?”王锡爵笑道:“你现在拒绝是因为不了解,等你了解了,就该改主意了……”
“你讲。”赵昊哭笑不得的点点头道。
“你听说过龙沙谶吗?”王世贞便神秘兮兮道。
赵昊当然是听说过的。这些年不管他身在何方,每月初一、十一、廿一,保卫处都会呈上一份《江南情报汇总》,详细介绍过去十天江南地区的官场要闻、舆情热点、民生问题等最新动态。
此外还有《京师情报汇总》、《东南情报汇总》、《其它各省情报汇总》,以及《南洋情报汇总》,帮助他及时掌握全国全集团的风吹草动。
他在不同地区的《情报汇总》中,不止一次见过‘龙沙谶’这个词条,保卫处总务科还专门做过一个专题,介绍这玩意儿的来龙去脉。
当然赵公子还是故作不知,摇头道:“没听说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