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也发现了那名少年。
“林跃?”
陈大光跟随二人视线看过去。
没错,是林跃。
但是此时的林跃与之前的林跃不一样。
在他心里,陈玉莲的儿子就是个闷葫芦,小时候还算活泼开朗,见到大人会亲切地喊叔叔伯伯,过年满街放鞭炮,偶尔追在他们这些大孩子屁股后面掏鸟窝,偷红薯,下河摸鱼,可是自打从杭州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爸妈聊起这件事时,说都怪林语堂害了娘儿俩。
现在呢,闷不闷暂且不提,只瞧那样子。
少年上身风尘仆仆,足下蹬一双解放鞋,应该是才买的,看着挺新,更有意思的是,他左手拎着一个提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啥,右肩扛条扁担,前面拴着四只野鸡,后面拴着四只野鸡,再往里一点吊着两只狐狸一双解放鞋,不考虑货物属性,跟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样。
“他……居然回来了?”
听到陈洪的小声嘟哝,陈大光回头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林跃昨天一夜未归,姑姑快急死了。”
“啊?这小子一夜未归?干嘛去了?”
“我怎么知道他干吗去了。”
“你们没找吗?昨晚没听见动静啊。”
陈洪没敢接话,昨晚十点多的时候陈玉莲要他爸帮忙找人,给他妈拦住了,讲大半夜的没法找,不如等天亮再看,说完就把他们兄弟赶去屋里睡觉了,之后陈玉莲跟陈金柱吵了一架,谈话内容没听清,反正他半夜起床尿尿的时候看到陈玉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
今天上午陈金柱和陈玉莲去了后山,他们两个没有跟去,被胡丽赶来找陈江河,因为昨晚看电视的时候陈大光就说县里已经批准纺织厂卖布头儿的事,陈江河答应带着大伙儿一起挣钱。
于是他们为一堆布头儿折腾了大半天,不知道陈金柱和陈玉莲有没有找到林跃。
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找着吧。
陈大光、陈洪和陈平兄弟在看林跃,骆玉珠和陈江河也在看林跃。
“你是叫林跃吧?昨天你怎么没去我家里看电视唻?”
林跃想起前天晚上和陈江河关于《铁臂阿童木》的对话。
“我不想看《铁臂阿童木》,我想看《蓝精灵》,有吗?”
“蓝精灵?什么叫蓝精灵?”
陈江河一脸懵,他听都没有听过,作为一个走南闯北,和大人小孩儿都能聊到一起去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孩子通,不过眼前这个小弟弟是怎么回事?很奇怪。
“蓝精灵也是动画片吗?”
林跃回头一笑。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有伶俐,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他们勇敢善良相互都欢喜,啊,可爱的蓝精灵……”
他唱着欢快的儿歌走了。
所有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堪称诡异的一幕。
陈大光用手抓了抓脸:“这孩子是不是疯了?他跟鸡毛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何止他不懂,所有人都不懂。
骆玉珠扯扯陈江河的衣袖:“这孩子咋了?”
“你不认识他?”
骆玉珠摇摇头。
陈江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明白了,算算时间的话,他是三年前给骆玉珠在俊安里租的房子,那时候陈玉莲已经带着林跃去杭州居住,去年才回到陈家村。骆玉珠当然没有可能认识林跃,退一万步讲,就算陈玉莲和林跃没去杭州,她也没理由去记一个比她小了五六岁的孩子。
“既然不认识那就算了,我记得以前咱们住的那个桥洞就在对面,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
骆玉珠听说,不再关心那个叫林跃的少年,跟在陈江河身后朝他们曾经同居过的桥洞走去。
……
林跃挑着一堆东西回到陈家村。
一部分年轻人跟着陈江河去抢布头儿了,一部分年轻人下地干农活儿了,街上有几个放假在家的小男孩儿撅着屁股在地上玩西瓜棋,有用螺蛳壳做棋子的,有用小石块做棋子的,有用树枝做棋子的,有用烟头儿做棋子的,一边猜拳还一边喊口号,不时为谁出慢了,谁出快了大声争吵。
挂着镇政府牌匾的大门右侧有三个十来岁的小土妞儿,有两个用腰撑开皮筋儿,中间留双马尾胖嘟嘟的小丫头正跳得起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在那唱。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街机房,这个年代能消遣娱乐的东西实在少,不过这个年代的孩子的身体素质和精气神也是真好,踢毽子,丢沙包,跳皮筋,骑马打仗……可以说天天都有体育课。
他面带微笑看着几个孩子,跳皮筋儿那边后脑夹着两个大号发卡的小丫头见他望来还以鬼脸。
“陈美珍,又把你妈的发卡偷出来带了?”
女孩子比男孩子爱打扮,穿妈妈或者姐姐的高跟鞋,涂大人的口红,玩首饰盒里的项链和耳坠什么的很常见。
小丫头回怼他一句:“要你管。”
林跃握着扁担的手往下一放,掌心变魔术般多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往三个小姑娘脚下丢去:“接着。”
陈美珍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才反应过来。
这个年代,要说首屈一指的奶糖,自然非大白兔奶糖能比,就算是陈金水这样的家庭,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拿给关系好的亲朋好友的孩子吃。
陈美珍把脚从皮筋儿里拔出来,二话不说就去拣糖,对面撑皮筋儿的女孩儿是她堂妹,一看姐姐动了,有样学样也不玩儿了。中间跳得正美的双马尾被搞了个措手不及,跳不下去了,回过头去,气冲冲地看着他。
“林跃,我告你妈去。”
“陈婷婷,你讲不讲理,我好心给你糖吃,你居然要打我小报告?”
陈婷婷看到地上的大白兔奶糖,想拿起来吃,但是又不服气,撅着嘴说道:“谁要你的糖。”
她这儿话音刚落,那边下西瓜棋的男孩子一拥而上,把她脚底下的奶糖抢个干净。
“你们……你们别抢啊……”
到了这一刻,她再想要也没有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陈美珍姐妹撕开糖纸,把白白的奶糖放进嘴里,甜得笑弯了眼。
“林跃,你又捉弄我。”
陈婷婷气得直跺脚,不过愤懑之余还有一丝疑问,那就是他不像刚从杭州回来的时候一样,脸上有了笑容。
林跃扬起手晃了晃,丢下一句“没了”扭头进了肖木匠家。
这个陈婷婷小时候跟他关系不错,经常一起捉迷藏,翻花绳,踢毽子什么的,算算年龄的话今年十二岁了,放到20年后该读五六年级了,这儿还跟比她小的女孩子玩,道理嘛……很简单,她年龄大,凡事得听她的。
“肖伯伯,肖伯伯。”
林跃把扁担摘下来放到院子门口,挑了两只野鸡,又把那双43码的解放鞋拿在手里,走进肖木匠家的小院。
“林跃?”
堂屋的门向后打开,肖木匠两口子从屋里走出来。
“你干什么去了?”
“昨天不是说了吗?打猎啊。”他举举手里的野鸡和解放鞋:“书上说要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这两只鸡和鞋……就算是借用工坊的谢礼了。”
让他使用工坊里的工具,又拿了3块钱给老太太买鸡煲汤,他还回来2只野鸡外加一双解放鞋?
肖木匠看看窗台晾的那双开胶的解放鞋,顿时明白过来,这孩子是看他的鞋开胶了,把那3块钱买了双鞋子送来,这份心思,很细腻,比他爸有情有义。
“看你这孩子,不是说了拿去给婶子买鸡煲汤吗?”
林跃说道:“用不着,我打了好几只野鸡呢,够我们家吃半个月了。”
肖木匠和她媳妇儿注意到门口扁担上的猎物,一时间目瞪口呆。
单单野鸡就五六只,后面的……看起来像是狐狸,扁担旁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拉链拉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想来也是能吃能用的山货。
他就上了一趟山,怎么可能打到这么多猎物?
要知道陈家村周围的山林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也没见谁跟他一样,一天不见弄回这么多东西。
“林跃,这些都是你打的?”
即便东西摆在眼前,木匠媳妇儿还是很难接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肖木匠打断媳妇儿的问话:“什么都别说了,林跃,你赶紧回家看看吧,一晚上没回来,你妈快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