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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赫尔的舱室不大,里面主要的东西除了睡眠舱,就是他的维生系统,很简朴。
他已经很老了,若非有新的生命技术维持,早已死去多年了。
即使是这样,他的身体也苍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若非战舰内可以无重力飘行,恐怕已经老得不能动了。
不要说白芒辉撒犹如战仙的楚云升,就是旁边随着修炼的精进而越来越显得生命力正盛的冷峻睥迈,都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盛一衰,一荣一枯。
楚云升与他相见,在他年幼的梦境内,在他年少逐死于雪山之上,在统治的辉煌圣城里,在他落寞的冰冷星空中,今天又在他行之将死的这里,每一次仿佛都经历了一个时代,一个又一个时代碾压而过,不曾在楚云升的脸庞留下一丝痕迹,却在他的眼神中印下一道又一道岁月的沧桑。
他是个幸运的人,从一个可怜的黑发小奴隶,一步步登上了万人之巅,制霸圣城,力压蓝发新老贵族,血与荣耀的道路上,他见证了自己幼年的同伴阿尔斯的流世辉煌,亲眼见到大圣女总感到时间急迫的征战天下,亲历了漫山遍野的骑士军团集体冲锋的死亡之景,看到那一代最英俊的大骑士赴死前的悲凉眼神,经历了热血沸腾的奴隶战争,参与了时代进步的科学革命,沉浮于无数阴谋与暗战的圣城,绝望于地底小人舰队的来袭,活到了离开冷心踏上星空的历史时刻,震撼于星战战场上的万舰毁灭,苟活到今天。
他也是个不幸的人,幼年的同伴,追随的大圣女,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如今除了那个空有一副幽灵般躯壳的赫尔家族,他已一无所有,连他的子孙后代,也斩死于一个又一个时代的乱世之中。
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活着的人见证了他的一生,这个人只有楚云升。
赫尔望着神色淡漠无悲无喜的脸庞却依旧年轻宛若战仙的楚云升,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在雪山之间走投无路的小奴隶,主的声音依旧那么仁慈与伟大,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但时间不可倒流,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他早不再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奴隶,楚云升也不希望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奴隶,他也不想回到那个彷徨的过去,瞬间的恍惚是那个时代在他心中留下的巨大刻印被短暂的唤起。
“大神山……”赫尔听完楚云升的问询,思索回忆道:“在蓝发人的传说与记载中,与神灵有关,后来黑发人的来历在奥芸雪山被您找到,那么,唯一的可能应该是与蓝发人的来历有联系。”
黑发人并非冷星的原生土著,蓝发人也有很多证据显示和黑发人一样,来历不明,地底小人一直在寻找线索,希望能找到它们与蓝发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的祖先到底来自哪里,为何又会分别出现在冷星与地球?
但这些都不是一日一夕能够完成的,宇宙太大了,大到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解开它们来历的谜题。
而冷星越来越像是迷一样的行星。
它出现在恰当的位置上,它是一个“坐标”,处处透着人为的痕迹,那里发生过众灵大战,发生过银芒袭击中黑发人的飞船,发生过破镇之人的踪迹,等等。
大神山与奥芸雪山又是冷星上最为神秘的地方,后一个中发现了黑发人的来历,前一刻不但主动防御过地底小人当初对冷星的进攻,而且在大神山下隐藏着虚实之间的灵的秘密。
其中,大部分都与地球有关,就像是地球之谜的一个遮掩外壳,揭穿它,才能看到地球的真相。
“我能感觉到我的灵主不是大神山下的那个灵生命。”睥迈想了想,插话道:“另外,恩觉当年虽然输给我,但那道契约我感觉更加倾向于他。”
“是的。”老赫尔叹息一声,道:“当年大圣女曾说过,两道契约虽然我也可以用,但最适合的对象是蓝发人,如今看来,应该是蓝发人的灵主所留。”
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当初契约发现的地方,只有大圣女能够进去,在她出来的时候,就自动毁掉了,后来大圣女便一直很抑郁,并且拼命地希望冷星的科技能够快速地进步,现在想来,她一定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说出来。”
楚云升点点头,默默地看着悬浮在船舱中的冷星模拟图。
阿芙当初被赫尔等人所说的降临“恶魔”带走,非常可疑,大神山的降临点被冷星的灵卡住,根据楚云升现在对气泡世界的反复观察,基本上不可能再有人能够降临此处,老幽始终没有在冷星被发现便是证据之一,大脑袋也说过它在桥口,始终不能真正降临,否则它也不会被困在里面无数年,而阿芙也许只是被返回记忆,并非真正进入了彩虹桥。
翻遍冷星人的历史记载,在阿芙出生的时代之前,神灵就很久没有降临过,那个所谓“恶魔”降临而来就显得很蹊跷,它是如何降临的?
并且,以阿芙的枢机水平,根本没有什么能力掺入神战,连炮灰都算不上,“恶魔”要抓她走干什么?
以冷星当时的科学水平,很有可能这个所谓的“恶魔”并非由彩虹桥降临,而是“星空来客”,冷星人无法分辨它们之间的区别。
那么阿芙当初在大神山到底见到了什么?她的灵主是谁?为什么后来曾经逼问老赫尔的地球人又知道阿芙是的名字?是谁带走了她,目的又什么?她还活着吗?
楚云升负手而立,凭空抹掉了冷星的模拟图,淡淡一笑,向老赫尔道:“我现在没有干净的契约,不过可以帮你改进一下生命体,暂时生命无忧。”
接着,楚云升未动,老赫尔身上却泛起一道道精致的能量线,以极快地速度穿梭交织,大量的细胞与基本生命单位飞速地改进,仿若在紧密的轨道上重行排列,并纠正其本身在细胞线粒体中积累的大量错误,使之重新回到正确的状态上来。
楚云升就那么站在老赫尔的面前,看着他,仿佛在他的目光下,他一点一滴地恢复着生命力。
睥迈作为一个源门,此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楚云升的一举一动,能够看到所有的改变步骤,楚云升所用的力量层次都未超过源门,但他却不会,因为他没有那些生物知识,不过他如果能记下楚云升此时运用能量的所有步骤与方式,那么或许在未来,他虽然不懂其原理,却可以将其作为自己的一道源门之法,重复地运用出来。
他感觉到楚云升控制的速度看起来很快,但对一个源门却绝对不快,否则一瞬间便能完成,很显然是让他跟着学习,学习一个源门之法。
虽然突破了源门,但至今,除了源门生命最基本的能力,他还不会其他源门之法,这是楚云升教给他的,也是他自己的第一个源门之法。
疯狂于修炼与力量的他,立即压住心中的激动,努力地记下楚云升此时的每一个步骤。
渐渐地,他发现楚云升的源门之法和拔异从其他源门那里为他用各种手段搞来的源门之法有明显不同,那些源门之法,不知道是受到生命体的影响,还是人家量身定制的,如论他如何拼命地修习,都无法学会,而楚云升的却像是一个普遍之法,无论他的情况如何,都可以使用。
千万不要小瞧“普遍”二字,它虽代表的意义恰恰相反,通用性证明它才是正确之道,体现知识通用性的伟大力量!
片刻后,老赫尔漂浮站起来,虽然相貌并未改变,但行动上不再迟缓老迈。
“炽武……”
他看到了在一边沉浸于学习与临摹的睥迈,感动地想要再跪拜下去。
一道力量托起他,楚云升道:“这是卓尔人的生命技术,我做了一些改动,你们以后要多学一些,冷星的事情你不用再思虑,带走阿芙的人是冲着我来的,但今非昔比,他们怕是要失算了。”
老赫尔恭敬地退到一边,和如今绝大部分冷星人不同,他和那些圣殿中的蓝发人一样,坚持着古老的侍神礼,并不是他依然迷、信于神灵那一套,那样幼稚的人甚至在当初圣城都活不下来,他早与楚云升是“一体”了,无论是他年幼时期,还是现在的形势,都是如此。
楚云升对他身体的改进,让他感到细致,尤其是在相貌上,依然保持着他原有的老年,他相信并非楚云升做不到让他变得更加年轻。
如果他变得年轻了,那么反而会引起很大的不便,冷星人的社会心理如今虽然在深刻的变化,但还没有改变到突变面对一个年轻的“大老爷”而不尴尬,比如与睥迈在一起,比如和弭娅等人在一起,都很古怪与别扭。
他们不是卓尔人,更不是乌怒人,它们的社会形态已经高度发达,无视生命体的年轻与老迈,甚至无视生命的性别,他们则还没有达到那个水平,整个社会的伦理体系更没有达到那一步,过早的出现,效果反而会恰恰相反,产生认知上的混乱。
在冷星人的认知中,赫尔这个大老爷就应该是老迈的,那样才让人放心与信服,这个观念或许在将来会改变,但不是今天。
很久之前,一个黎明的早晨,阿尔斯与他攻克了蓝发人老爷的城堡,释放了大量的黑发人奴隶。
他很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个被阿尔斯亲手解救出来的老黑发女人,却朝着阿尔斯的脸上吐了一口吐沫,鄙夷与愤怒地辱骂阿尔斯是对蓝发老爷忘恩负义的不洁与不安分之人,是叛徒,是可耻与卑鄙的人间恶魔,让阿尔斯赶紧悔过,去给蓝发老爷赔罪。
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但更可悲的是,当年他竟然拿这件事嘲笑阿尔斯很久。
很多年后,在热门影视剧上,这一段被誉为经典片段的情节,被变动了很多,嘲笑的人换做了一个不知名的小丑,而扮演阿尔斯的年轻英俊演员,则一脸坚定,却让老赫尔感到恶心地,深沉说道:“我们今天的努力与血战,就是让她有向我吐痰的权利!”
更让他恶心的是,他的扮演者,威严而含蓄地点头……
当然这些恶心,他永远不会说出来,只会埋在心中,那是一个时代的需要,但他永远记得,当初阿尔斯握着血染的长剑,在朝阳下,那一张永不屈服的脸,对他真正说的那句话:如果我们今天不拼死,她就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后代将永远和她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如今他早已不当年,不仅比他自己成熟,也远比当年的阿尔斯成熟,而时代也不再是那个时代。
楚云升很快便离开了,他期待地望着仍在闭目学习的睥迈,仿佛望着当年的阿尔斯,他期待的阿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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