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老太太的确是在说书,不过不是她自己在说,而是请了说书先生打着快板儿在那儿口若悬河。
口若悬河讲什么?讲凤羽珩从小在凤家的成长经历,讲她出生时凤瑾元曾大宴宾客三日,讲凤瑾元给她请过最好的先生教书,讲凤家对于这个嫡女,曾经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
这说书的也是有本事,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给整得声情并茂,仅是凤瑾元给她亲手端了一碗饭,都将围观群众给听得潸然泪下。
凤羽珩掀开车帘子走出去,没下车,跟忘川黄泉二人并排坐到车厢外头看热闹。她们的宫车在人群侧后方,专注于听书的人们还真没有注意,凤老太太到是瞅着了,可也没吱声,还是坐在那说书人的旁边,一边捏着帕子抹眼泪,一边唉声叹气。
说书人还在讲着,讲累了还有人给他递茶水。凤羽珩“噗嗤”一下就笑了:“待遇还不错呢。”
黄泉亦撇撇嘴说:“也不知道凤家给出了多少银子。”
忘川道:“就凭凤老太太那个心思,最多五两。”
凤羽珩却摇摇头,“这回我觉着,怎么也得十两。你们看那些围观群众,妥妥的专业演员啊,哭的那么伤心,眼泪说掉就掉,不都得给钱啊!”
两人丫头对她的这一番分析表示认同。
三人说得乐呵,可是身后,没地方坐只能站着的姚显却青了脸,他早知凤瑾元对这个二女儿无情无意还起杀心,可万没想到,凤家的老太太居然也这么不要脸。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居然集结外人来编排讲究自己的亲孙女,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闷哼一声,问凤羽珩:“这种家庭,你究竟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家这个孙女从小就是个暴脾气,部队里的汉子她一人能同时放倒仨,有一次跟长官意见不统一,那长官平日里就有些吃拿卡要的小毛病,凤羽珩有一次急眼了,当着大领导的面儿就把那长官给胖揍一顿。这丫头从来都不是能忍的人,她嫉恶如仇,有仇当场就报,而且心思分明,想跟她玩儿心眼儿,她才是暗算的祖宗。怎么,这性子换了个时空就变了?这可不行!
姚显面色阴沉地道:“你要是有顾及下不去手,外公帮你收拾他们。”
凤羽珩笑嘻嘻地仰头看他,心里那个暖啊!这才叫有靠山嘛!她的爷爷从来都是她这一伙的,在前世时就是这样,哪怕她捅了天大的蒌子,爷爷都会支持她。不过这个凤府嘛,她摇摇头,“不用呢!外公,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个凤家,还犯不着咱们祖孙二人一起动手。”
她这边正说着话,县主府门口,那说书人正将“济安县主传记”讲到一处巅峰剧情,好像是说凤羽珩儿时生病,凤瑾元守了她一天一夜,连送她到西北山村的原因,都说成为了怕皇上降罪姚家把她也给算在内,这才不得已才将人送出京城。随即话锋一转,竟然开始细数凤羽珩回京之后的种种恶行。
凤羽珩总结了一下这些恶行,大意就是:对父亲不好,对祖母不好,对长姐不好,对庶妹不好,对姨娘不好。
最后,那说书人终于把今日故事的中心思想给扔了出来——“在府里闹闹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居然闹到凤大人官降五品,还被关进了大牢!都说济安县主是凤家克星,大伙儿给分析分析,这克星之说是不是千真万确啊?”
他说完最后一句,大手一挥,下方群众立即随声附和到:“克!太克了!再这么下去,凤家就要被她全都给克死了啊!”
还有人说:“唯今之计,就是要把凤大人给救出来。济安县主若是不想背上这个骂名,她就应该用实际行动去把她父亲给救出来!”
这话一起,人们纷纷跟着起哄——“救凤大人出来!救凤大人出来!”
凤老太太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终于转过头冲着凤羽珩宫车的方向喊了句:“她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投了来。
凤羽珩却没看旁人,只是往老太太那边看去,只见陪在她身边的除了赵嬷嬷,还有那个没什么脑子只会眼着瞎咋唬的凤粉黛,凤家其它人到是没见出来。
老太太迎着她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心里阵阵发虚。可这并不算什么,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用这种方法逼凤羽珩出面去救凤瑾元出大牢,就做好了与她针锋相对的心理准备。可是……
老太太目光一抖,一眼就看到站在凤羽珩身后的那个人。
怎么那么眼熟呢?
她将眼睛眯起来细心琢磨,怎么琢磨怎么觉得那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那是个老头儿,凤羽珩什么时候跟老头儿有往来了?这京城里与她来往密切的多半是皇子,再有就是舞阳郡主和其它几个大官家的女儿,可那些人她都认得啊!这个是谁呢?
她小声问粉黛:“你看你二姐姐身后站着的人,认不认识?”
老太太张罗这一出戏,粉黛是没少帮忙的,原本她并不想再干与凤羽珩作对之事,但老太太说了,只要帮了这一次,韩氏的孩子一落地,马上抬为贵妾。
这个好处简直太吸引粉黛了,如今凤家主母指望不上,更何况主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她跟韩氏早已经断了念想。不过这个贵妾就实在诱人,一来不用承担主母那么大的责任,二来在所有妾室中,贵妾也必定是第一位,贵妾生下来的孩子定然也比寻常小妾强上许多,她们正需要这样的地位。
于是,老太太这条件才一开出来,粉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正巧今日程氏姐妹进了宫,她们便选了这个时机杀出府来。粉黛本以为这事基本就能成,凤羽珩再怎么说也迫不过悠悠众口的压力,可是没想到……她张张了嘴,声音有些发颤,“如果孙女没记错,那个人……应该是外公,姚显。”
凤家的孩子都管姚显叫外公,因为当初姚氏是嫡母,姚家便是凤家唯一承认的娘家,所有妾生的孩子都要跟着嫡女一起称呼。所以,粉黛一看到姚显下意识地就叫了一声外公出口。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姚显这两个字在她脑子里渐渐形成一个实在的印象,然后再与凤羽珩身后的老者迅速重叠。她终于意识到为何觉得那人眼熟,因为那是姚显,是凤羽珩的外公,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贬荒州的姚显为何突然就出现在京城了。
“不是说不让姚家的人回来么?”她小声问粉黛,心里没了底。
结果,粉黛的话却让她更没底:“祖母忘了,皇上老早就有过旨意,姚家的儿孙都可以进京科考了,那道贬令应该作废了吧?”
老太太心都哆嗦了,贬令作废,那就意味着姚氏势必东山再起,又赶在凤瑾元降官入牢这事儿上,姚家该不是要为女儿报仇吧?
人们还在起着哄让凤羽珩救她父亲,可是喊了一会儿,就发现那宫车上的县主和这边坐着的老太太都不说话,只是对望着。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却是面带惊恐。
渐渐地,人们的喊声停止了,谁都看得出,在双方的僵持下,出银子雇他们来闹事的凤老太太已经颓了。
人们有些担忧,凤老太太这样的状态可不像是之前那样有气势啊!这主事者要是先颓了下来,他们这些帮凶能得着好么?
有心里没底,互相讨论着,说着说着,终于有人开始后悔,不停地道:“我早就劝过你们,不能跟济安县主作对,她背后是九皇子,那九皇子如果知道咱们这么多人逼迫她媳妇,还不得砍了咱们的脑袋?”
有人说得更吓人:“砍头算什么,估计得杀了咱们全家。”
这话一出,人们的腿肚子都哆嗦了。
而此时,凤羽珩的宫车也步步向前,穿过人群,一直到凤老太太的面前才停了下来。
凤羽珩没吱声,到是那姚显说了句:“凤老太太,许久不见啊!”
他原本跟老太太叫亲家的,可那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姚氏已经不是凤家媳妇儿,两家的亲自然也就作罢。
老太太在粉黛的搀扶下起身,也应了句:“姚先生,好久不见。”说话时底气明显不足,声音都是打着颤的。
姚显闷哼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扫视着下方众人,眉心攒起,写了一脸的不满。
凤羽珩此时正盘腿坐在宫车上,长裙盖过膝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丝毫不为之前人们的那般编排所动。
但她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已经夹着快板儿准备潜逃的说书人,那人正被两个御林军拦着,往左跑也不是,往右跑也不行,急得满头大汗。
凤羽珩耸肩而笑:“暴雨刚过,不在家里晾洒潮湿的被子,跑到我县主府的门口来嚼舌根儿,说说,究竟是谁给的你这么大的胆子?”
她问得轻松,可听在那人的耳朵里却压迫感十足。那说书人看了眼老太太,冲口就道:“县主,是您的祖母,是凤家老太太出了银子让我这么说的呀!”
凤羽珩笑意更甚,“为了几两银子,与当朝县主作对,你们颈上长的是猪脑子么?口口声声威胁本县主去求情放了凤大学士,很好,本县主今日就给你们几分颜面,这就去求情,让你们顺顺利利的把凤家这笔银子给赚到手。”她说完,在宫车上站起身,作势就要回到宫车里头,只是在转过身的同时又扔出一句:“对了,你们就知道跟着起哄,可知那凤瑾元犯的是什么罪?”
这人们哪知道啊,一个个愣着看向凤羽珩,就听她说——“为什么样的人求情,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今天去求情可以,你们也都给我跟着,一个都不许少!”她又转回身,目光中现了凛冽,“御林军,把这些人都给本县主围起来!跟着宫车,咱们进宫!”
人们一下就蒙了,“进宫?”
凤羽珩点头,“自然是进宫,既然你们不知道,那本县主就把凤老太太没告诉你们的一个实情透露一下。凤瑾元的情之所以要到皇宫里去求,是因为他犯的罪京兆尹说了根本不算。我告诉你们,他的罪名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