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
冬日明净的眼光,穿过石室天顶的透明琉璃,轻柔的披打在张楚宽松的白衣上。
张楚盘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呼吸绵长。
“嗡……”
冥冥之间,似有一声低沉的气爆声,好似涟漪般荡开,席卷太平关。
刹那之间,时间、空间,似乎都按下了暂定键。
张楚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视角,竟高于肉身之上。
他一低头,却发现一条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正拖着自己,腾空而起。
转眼间,他便已来到了太平关上空。
来自于整个玄北州的海量信息,汹涌而至。
众生。
山河。
五行。
四季……
林林总总,或高深、或粗浅的意念、理念,化作庞大直观、可知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本该像是电脑cpu过载一样冲击他自身存在认知的庞大信息流。
却在张楚的飞天意化身的防火墙拦截下,精简成于他有益的信息,填充到他的飞天意之中。
每一个飞天宗师,都有自己的飞天意,也都在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自己的飞天意。
某种意义上,每一位飞天宗师,都是自身飞天意领域的专家!
一位强大的飞天宗师,往往是花费了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来领悟自身的飞天意,并且将其推演至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度!
例如张楚的无双意,乃是他于大势之中悟出,起初只是一路更倾向于战略而非战术的飞天意,其后他不断领悟破军之勇、善人之仁、王侯之霸,再加上他以北平盟为手足,不断践行自己所领悟的这些“意”,一步一步走到了二品的高度!
但也只是自身飞天意领域里的专家……
武者从习武,到领悟势,再到势破意出这个过程,其实很像是张楚前世的求学过程。
大多数的学子,知识面最宽广的时候,其实是在基础知识积累阶段的末期,也就是高三。
那个时候,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每一门知识,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而大学,就已经是开始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实用技能……
但要说大学生的知识面,就一定比高三学弟宽广多少吗?
大学僧:这个…哈哈哈……
在其后的硕士,博士阶段。
那就是在大学专业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在本专业内向着人类前沿知识阵地,发起进军了。
那些能在学术上名留青史的各领域大拿,无不是在自身专业内,取得了前人不曾取得过的成就!
宇宙浩瀚,知识无穷无尽,以人类有限的生命长度,放弃知识的广度,着手于知识的深度,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飞天宗师的修行,也是如此。
世界何其大,道何其多!
若是每种飞天意都去涉猎,那最终的结果,只能样样精通,样样稀疏,最终困死于三品境内!
当然,那种同时涉猎多种飞天意,并且真以无上毅力和智慧肝出一定水准的飞天大佬,最终取得成就,也是他人难以企及的。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真有着这种旷古绝今的妖孽存在的。
张楚当然不是。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涉猎其他飞天意,一心只肝自己的无双意。
而他此时此刻的处境,便是诞生于太平关、其主名为张楚的气运金龙,在将它领域内的所有的意念、道理,降维反哺给他的主人。
就像是开了挂一样……
放弃知识的广度,着眼于知识的深度,乃是受限于人类自身有限的生命长度之下的无奈之举。
若是可以,每一位有志于在学术上取得成就的学者,谁会只选择一两门专业?
知识是事物的反馈。
这天地间,有什么事物是独立于天地之外,单独存在的?
比方一颗树,从学科上来看,当然是植物学的范畴。
但要研究这棵树的生长,阳光、雨露、土壤、地理位置等等,却都是植物学之外的范畴……
若是终南山下那座古观音禅寺内的那株唐太宗李世民亲手所植的千年银杏树,还得涉及历史学。
在这样磅礴而璀璨的知识海洋倾注之下。
张楚因为提升得太多,导致有些外强中干的境界,从补足底蕴,到再向一品之境发起进军。
也不过几个弹指之间。
一个人闷头苦修,小心翼翼的揣摩天地。
那有天地亲为师,直接教导来得快捷和踏实?
这,或许才是国运的正确打开方式……万民意都能助飞天武者突破境界,国运如果还和万民意一样,那为何还要聚万民意化国运?
当然,这么简单粗暴的拔苗助长,肯定也是有着弊端存在的。
相较于天地之浩渺。
张楚自身的存在,实在是太过渺小。
就如同一只小蚂蚁,立于摩天大厦脚下。
哪怕有着气运金龙这个外挂般的降维转化器。
哪怕有着飞天意这堵坚定不移的防火墙。
依然无法缩小两者体量的天差地别。
只能以生而为人最原初的存在意念——“我”,来硬扛磅礴的知识量冲击。
等闲人,肯定是扛不住的。
扛不住天地,自然只能被天地同化,回归于天地。
但能修成飞天宗师的,哪个不是心志坚定之辈?
张楚自锦天府奔出,一路经历了这么多劫难,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他当然也能扛得住。
可即便扛得住。
依然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存在……那就是太过于庞大的知识,对自身人格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
因为一个三观健全的成年人,会不自觉的选择自己能接受的信息,屏蔽掉自身不认同的信息。
但接收的信息太多,依然会慢慢的改变、修正一个人的三观。
通俗点说,就是善者更善,恶着更恶。
张楚身是飞天宗师,对自身的飞天意,再敏感不过。
他发现了自身飞天意的变化。
不过他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扭转这种变化。
因为他发现,自身的飞天意,并没有在向坏的方向发展……
不知过了多久。
兴许只过了一个弹指。
也兴许是一炷香,一个时辰。
张楚的视角,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完成了这次突破二境二品的晋升。
他睁开眼。
一品之境,已在眼前。
……
张府内。
夏侯馥察觉到了那一声低沉的嗡鸣,一走出厅堂,就见万千缕金灿灿的国运,朝着山顶之上蜂拥而去。
她又有些震撼,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进了张家门儿,这么壮观的奇景,都变成家常便饭了?
她摇着头,对着后院喊道:“桃子!”
“诶!”
夏桃捧着一件青色的大氅匆匆走出来,“四姐,你叫我?”
夏侯馥道:“可以给老爷准备的生日宴了。”
今天是除夕。
也是张楚三十二岁的生日。
夏桃欢喜的问道:“老爷出关了吗?”
夏侯馥点头:“应该快了。”
夏桃:“好好好,我这就去买菜……红云姐,红云姐。”
她欢欢喜喜的快步往后院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叫喊道。
一身石榴裙的红云从阁楼上探出脑袋来,笑着回应道:“在呢、在呢,孩子们都在午睡呢,别吵着他们。”
夏桃:“老爷要出关了,你派几个人,去把叔伯们都请回来陪老爷吃酒吧,让他高兴高兴……”
她这两日,一直都在就在为张楚的生日宴烦恼。
府里的人都知道。
红云一听,也不由的弯起了眉毛,一点头:“交给我!”
夏桃一边小跑着捧着大氅往自己房里走,一边点头。
红云见他匆匆忙忙的样子,问道:“你要干嘛去?”
夏桃:“去买菜啊!”
红云笑着遥遥一挥手,像是在拍她的额头:“这么多的菜,就府里这几个人,得买到什么时候才买得齐啊,你准备着吧,我待会叫猛哥一并送来,顺道再给你请几个下手来帮忙……”
夏桃一拍额头:“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我就先去准备了啊!”
说着,她就冲进了自己房里。
再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没了大氅,身上多了一件围裙,风风火火的就奔着灶房去了。
闻声出来的知秋和李幼娘见状见状,都会心的笑了。
这府里,三个女人都有孩子牵绊。
夏侯馥也有那么大一个娘家绊着。
也就这憨女人,一颗心时时刻刻在张楚身上挂着,还想担心小孩子一样,时时刻刻惦念着张楚冷不冷,饿不饿,顺不顺心……
夏侯馥在正准备跟上夏桃的脚步,去给她帮忙,忽然又抬起头来,就望见一道乌光,从山顶上冲起,径直朝着北方掠去。
知秋见到她的动作,也看了一眼,笑道:“别看了,肯定是找大师兄去了。”
夏侯馥撇了撇嘴,嘟囔道:“肯定是觉着有我看家,没什么顾忌了吧,连招呼都不来打一个,呵,男人……”
知秋过来,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调侃道:“你也就是刚过门,才拿他当块宝,等日子长了就和我们一样,拿他当根草了!”
夏侯馥伸出魔爪挠了挠她的痒痒,冷笑道:“口是心非的女人,昨晚是谁半夜起来,望着山顶做望夫石的?”
……
千山万水,转瞬即逝。
全力御空飞行之下,不过一个来时辰,张楚就抵达了永明关,自身消耗几乎为零!
消耗还没他回复快!
在经过五万红花部弟兄的日以继夜的抢修下,残破的永明关已经又有了几分昔年的雄伟之势。
张楚落在关墙之上,周围的红花部弟兄见了他,纷纷兴奋的放下手头的活计,靠过来向他见礼。
“盟主”的呼喊声,顷刻间便形成了山呼海啸之势,传遍永明关。
张楚笑吟吟的勉励了他们几句,约定等他们回了太平关,一定给他们补上他们没喝到的喜酒。
欢呼声雷动,众多红花部弟兄一转头,就又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工作当中,干得更加起劲儿了。
对着红花部的弟兄们。
张楚从来不需要说那些假大空的场面话。
待到欢呼声落下之后,梁源长才出现在了张楚的身畔,皱眉道:“你不在家陪老婆,跑这儿来吹什么风?”
对着张楚。
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态度的。
给笑脸?
做梦!
张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恭喜大师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梁源长也突破了,三品二境。
气息还有些虚浮。
一年升一境,在飞天境内,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很快的了。
比如那风四相,胡子和头发都白完了,不还只是三品三境吗?
至于他自己……
其实张楚现在已经分不清。
他如今的境界。
到底是他自己修来的。
还是老天,给他的……
梁源长看了看他,问道:“出事了?”
张楚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是了有点事儿,来找你聊聊……有酒吗?”
梁源长点头道:“只有驱寒的烈酒。”
张楚毫不犹豫的说道:“够烈就行。”
梁源长站到关墙边儿上,一挥手。
两只带着泥封的粗瓷酒埕,飞上关墙。
二人一人抓住一只,坐到箭垛上,拍开泥封喝了起来。
张楚一口气吞下半埕酒,吐出一口悠长的酒气,慢慢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昨日我就想来找你聊聊这事儿,又急于整理气运金龙入体所获,只能先行闭关……”
梁源长听到此处,突然问道:“你突破了?”
张楚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二品二境。”
梁源长:……
张楚忽然想起什么来,偏过头看了一眼正拿死鱼眼看自己的大师兄,苦笑道:“大师兄,你真觉得我这是好事儿?你我前后脚立地飞天,现在我感觉我快摸到一品的影子了……”
梁源长:呵呵……
道理我都懂。
可就是……好气啊!
好气好气啊!!!
过了好半响,他才忍住了现在飞回太平关打张太平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生硬的说道:“木已成舟,现在就算你不反,朝廷也不可能放过你,既然如此,索性反了便是,这天下,又不是一人一姓的天下,他赢家人坐的,你老张家自然也坐得!”
张楚苦笑着指了指下方热火朝天的红花部弟兄们,说道:“我是可以反,以我现在的实力,就算是战败,我也有信心全身而退……但他们怎么办?举了旗,就等于是进了绞肉机,这五万弟兄,能活下来多少?”
梁源长提起酒埕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怎知他们不愿意你反?这可能是从龙之功!”
“呵……”
张楚自嘲着笑了笑,“底下人不清醒,难不成我这个做大哥的,也跟着头脑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