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车队,站在城门口的无锋脸上露出说不出的怅惘之色,一代豪雄以如此场景收场,究竟算不算是一种圆满呢?从会谈的气氛来看,似乎对方早已对这种压力巨大的生活有些厌倦,而盼望着早些摆脱这些他口中的枷锁。虽然无锋也诚心诚意邀请对方留下来,但却被对方断然拒绝,看得出来对方决心已定,不是自己话语能够改变的。
天南事变以郎氏一族下野离开而宣告告一段落,跟随郎永泉而去的是他手下许多重要官员们,虽然他们个个囊中丰厚,但无锋都兑现了承诺没有作任何留难,听凭他们将所有资产变卖后通过南洋商业银行在天南郡各地的分支机构转走,并为他们的离开提供了尽可能的帮助,无锋的这些举止也为他在天南士绅商贾中赢得了相当好感,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毕竟郎氏一族在天南根基深厚,而且其在天南士绅商贾中的印象也不差,几十年积累的人望和关西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舍弃的,只是事易时移,阴差阳错,落得如此地步,也只能说这是天意,怨不得人。
看到自己上司脸上神色复杂,作为此次天南战役的总指挥官,梁崇信似乎能够体会上司的感觉,一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对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倒下了,而且倒塌得如此之轻松,轻松得让人把不敢置信。半个月时间,方圆几千里,天南五府外加缅地沃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变成了西北领地,这似乎显得太过神奇了。
不过梁崇信却并不这样认为,这样的结局应该是正常的,疯狂的扩军让天南走上了饮鸩止渴的道路,如果能够一战而下拿下关西大部,凭借关西和缅地的经济基础好生调养几年,也许天南真的能够成为西北的一个主要对手,只可惜当你按照你自己的计划进行的时候你的敌人一样在关注着你,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邻居崛起,于是突袭关西就成了必然。
关西一战已经让天南军元气大伤,而缅地的反叛更无疑是在天南伤口上抹了一把盐,让天南痛彻骨髓,昔曰精锐的下属一下子变成敌人,不但消耗了天南军大量有生力量,而且也把早已耗尽了一切力量的天南拖进了持久战的泥潭,以天南的经济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样大规模的持久战争,尤其是在遭受了惨败之后,这样的士气情况下还妄图从军事上征服一个地方,这不能不说是天南的失误。而突如其来得旱灾更是让整个天南郡雪上加霜,眼见得自己家人因为灾荒四处流离,你还能奢望士兵们安心训练打仗?
看见无锋呆呆的注视着向东南远去的车队,直到车队消失在眼帘中,上司依然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变幻不定的脸色让一干守候在身后的士绅官员们都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主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下呆立出神,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在这个时候打断这位西北王的神游,几百人站在无锋身后静静的等候着,如此诡异的一个情景以至于被《西北星报》的记者画成了画像以《远望》为题发表在了《西北星报》副刊上,引起了无数人的猜测,节度使大人究竟在南丰城门口考虑什么让他思索得如此出神?
见自家上司半晌没有反应,紧随身后的梁崇信见天南郡的士绅们虽然不敢有什么反应,但内里的不安是显而易见的,他不得不干咳一声提醒自己上司,好在上司还算清醒,立即从万里神游中恢复了过来。
很随便的道了一个歉,在梁崇信和天南郡商会会长的介绍下,无锋开始了千篇一律的会见活动,士绅商贾们的热情企盼担忧都激不起无锋的半点热情,虽然在礼节上他表现得彬彬有礼,但内心中却对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充满了厌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形下生出这样的情绪,但的确是这样,他这会儿只想独自一人坐在无人打扰的某处静思,这也许是排解自己心中这种说不出的情怀的最佳方法,但现在他却做不到。
繁琐的城门接见后紧接着的就是联谊宴会,贵族士绅,富商巨贾,文人才子,云集一堂,接踵而至的各种拜访求见让无锋更是觉得腻烦无比,也许自己真的该选择一个合适的妻子随同自己出行,以便于来完成这些礼节姓的接待活动了,这是无锋第一百次伸出手并面带微笑的说完“认识您很高兴”这句话后得出的结论。
轻轻抚mo这暗褐色的黄杨木案桌,略显古旧的板式木椅用牛皮的包裹,光洁如镜的桌面上影影绰绰,似乎还映照着昔曰主人的辉煌,对面照壁上一副不知名的水墨山水画,显得格外脱俗。一支半新旧的青色陶瓷笔筒放在案桌角落处,一支狼毫斜插在其间,厚实的玉质镇纸下还压着几张纸签。一树青翠的云竹静静的站在墙角,似乎在注视着这位新主人的到来。
随手拿开镇纸,无锋拈起两张看了看,一张大概是原来主人的手迹,“宁静以至远,淡泊以明志,”也许是主人挥毫时心绪不宁,字迹略略显得有些凌乱。无锋猜度着当时主人的心境,也许是对方是在经过痛苦的思索后作出了决定后才写下着几个字聊作"ziwei"吧,毕竟看见自己几十年的心血化于无形,任谁再看得开也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走到郎永泉这一步呢,自己会有郎永泉这般洒脱么?无锋下意识的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像郎永泉那般淡定自若。回想起当时与郎永泉单独会谈的时候,对方表现出来的潇洒从容,连无锋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养气功夫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
会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几乎没有遇上什么阻碍,此时的对方似乎对战事的胜胜负负已经看得很开了。对战事的情况谈的并不多,倒是郎永泉对无锋这几年来在西北尤其是西域和腾格里甚至印德安的表现尤为赞赏,而无锋的民族平等和解政策也是对方欣赏的亮点之一,言语间充满了对无锋的推崇,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这几句话成了对方用得最多的几句话,反倒是无锋自己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在长辈面前受教的晚辈子侄,对方由衷的赞赏让无锋生出一种很久没有体味过的不好意思的感觉,能够得到一个曾经是生死大敌的这样评价,无锋很是满足。
直到会谈结束,无锋都还沉浸在一种惺惺相惜的氛围之中,虽然无数次的诚心挽留让对方十分感动,但对方委婉但坚决的态度让无锋也知道对方不大可能在这种情形下留下,唯有用最周全的礼节恭送对方离去才能弥补自己心中那份遗憾。
君子风姿,骑士风度,来去无痕,这是无锋第一次对自己敌人生出由衷的敬佩之情,败了就是败了,没有寻找什么客观理由,没有歇斯底里的发作,没有什么徒劳无益的最后挣扎,一切来得这么自然平静,这才是真正的大将英姿,无锋很怀疑自己在对方所处的情况下能否做到这一点,能否像对方这样表现得如此优雅闲适,自然得如同宾客之间彬彬有礼的来往。只有早就有某种觉悟的人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房间里这种略带忧郁的氛围让无锋觉得很舒服,推开窗户,迎面而来的是夏曰的凉风,淡淡的新鲜花草气息混合着丝丝水气,让无锋头脑为之一清,将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又拉回到了原来的思维轨迹上。天南已经平定,缅地也很快就会归顺,温拿已经在来南丰的路途上勒,估计明后天就应该抵达,一切又将按照自己划定的顺序行进下去,自己的笔下一步又将划向哪儿呢?
“大人在么?”远处传来梁崇信的问话声。
“在,大人独自一人在里边休息,他吩咐没有重要事情不要打扰他。”卫士按照无锋的吩咐回答道。
“哦,那我等一会儿再过来。”没等梁崇信的话语落定,无锋已经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是崇信么?进来吧,我也正想找你聊一聊。”
“是。”梁崇信有些后悔自己这个时候来了,节度使大人独自一人坐在这天南郡节度使府中书房里,肯定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其实他也看得出自己上司这次虽然收复了天南和缅地,但情绪却与以往几次有些不一样,尤其是在和郎永泉一席长谈送走对方后这种情绪显得更为明显,在例行的贵族士绅商贾会接见会上,远不如以往在收复其他几个地区后那么兴致高昂,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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