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争执
彼时,慕容渊跟废太子慕容若还在宿邺一带,本来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但是西靖撤兵之后,孤竹也退回了自己的小泉山。他不过剩不到一万的残兵,万万不能成事。
藏天齐一直跟在慕容渊身边,上次的七名刺客,都是他的得意弟子。如今七人身陷诏狱,生死不明。恐怕是再也救不得了。藏剑山庄经此一败,实力大减。
如今除了他,也就剩藏歌还有一战之力。
而藏锋、藏宵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也明白慕容炎背后肯定还有什么未知的势力。他心头笼罩着阴云,只是劝慕容渊:“陛下,现在朝中已是尘埃落定,陛下不如带着太子,暂时离开大燕,寻求外邦之助吧。”
慕容渊几番劝说孤竹和西靖出兵不成,眼看战机流逝,一时之间也有些颓然,说:“可是如今放眼诸国,又有谁会真心助我呢?”
藏天齐说:“陛下何出此言?朝里朝外,偏向陛下的忠臣义士还是很多的,法常寺……”他提到这里,终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容渊说:“逆子可恨,想来当时若温砌未败,孤王何至如此!”
慕容若站在一边,说:“父王,毕竟温帅已经不在了。我们还是筹谋眼前吧。”慕容渊看过去,问:“你有何良策?”
慕容若说:“慕容炎一直向天下人宣称,他起兵叛逆,只是为了诛杀我和母后。如今母后已经惨死于他的屠刀之下,如果父王带着儿臣级大张其鼓反回晋阳,他到时候又当如何封天下人之口?”
慕容渊一怔,说:“这是什么话?我身为汝父,又是一国之君,岂能以亲生骨肉的级向逆臣叛党议和?”
慕容若还没开口,旁边藏天齐说:“陛下,依草民看来,太子殿下这话倒不失为良策。慕容炎起兵,从未说过是逼宫夺位,一直还是尊您为燕王。他自己不过是代王。是以百姓朝臣才被他的伪善的面孔所迷惑。如果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晋阳,则他不得不让位于您。至于太子殿下的级嘛,也并不是一定要以殿下人头献上。”
慕容渊想了想,说:“可你们相信,他起兵造反,真的不是奔着王位而去的吗?”
藏天齐说:“陛下请想,这些日子以来,他有没有办法擒杀我们?”
慕容渊怔住,以前他认为慕容炎没有向他动手,是因为慕容炎没有这个实力。但是几战下来,他也开始怀疑,慕容炎一直逼得他东逃西蹿,却一直没有得手。真的是因为实力不济吗?
藏天齐说:“陛下,他多次放过陛下,乃至于不肯杀死太子,其实就是因为一旦太子遇难,他再将没有借口逼迫陛下。”
旁边慕容若恍然大悟,说:“当初方城城破,我潜回宫想要接走母后。但是母后已经服毒,又遇上慕容炎和左苍狼入宫。我不得已避于梁上,母后死时,忍不住垂泪。当时左苍狼明显有所察觉,却未抬头。儿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却原来这帮逆党就是想要留着儿臣,让父王不能妥协!”
慕容渊说:“这逆子,只恨当初孤王心软,未曾看出他的狼子野心!”
藏天齐说:“陛下息怒,既然事已至此,草民为陛下准备一颗人头,保管慕容炎看不出真假。陛下可以谎称已经诛杀太子,迫他交出皇位。但是这件事,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免他杀人灭口。”
慕容渊沉吟片刻,说:“如此一来,若儿该当如何是好?”
藏天齐说:“草民会随太子再次游说诸邦,寻求外力之助。如果慕容炎迫于压力退位,陛下登基,想来外邦也会有人肯相助于我们。”
慕容渊眉头紧皱,又沉吟了一阵,说:“如此,太子就交给你了。”
藏天齐跪地一拜:“陛下放心,草民必将誓死保护殿下安全,不负陛下重托。”
慕容渊把他扶起来,说:“真是临到山穷水尽之时,才明白何为侠肝义胆。藏爱卿,若有朝一日,朕有重夺河山之时,定不会亏待藏氏一门。”
藏天齐又拜了一拜,慕容渊命人取来纸笔,开始拟写诏书。
晋阳城,左苍狼自回宫之后,就一直住在温府。偶尔宫里会送来许多药材补品,然而不管王允昭派来的人如何暗示明示,她再也不肯入宫。只称伤势未愈,卧床不起。
这一日,连太医都说她可以下地行走了,她没了理由,只好前去上朝。
也就是这一日,朝中出了一件大事。一直流离在外的燕王慕容渊突然罪己诏,称自己“偏用文臣、闭塞视听”,以至受闻纬书蒙蔽,错判杨继龄一案,又因慈父心肠,不忍责罚废太子,以酿此宫闱之乱。如今回往事,如大梦初醒。遂罪己诏书,传播天下,咸使知闻。
朝堂之上,诸臣皆是一片静默。如果老丞相薜成景还在,想必大家一定会据理力争,要求慕容炎迎接慕容渊回朝。但是现在薜成景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
他自己虽然暂居旧宅,然而老妻惨死,几个儿子至今都还在狱中。谁敢步他后尘?
但是也没人敢进言让慕容炎置之不理,慕容渊在位之时,虽然懦弱偏安,但毕竟二十几年以来,文用薜成景,武用温砌,总算也用人得当。
纵然懦弱偏安,但为人臣子的,又怎么能擅自议论君主的过失?何况这时候一旦开口,日后在这帮老臣眼里,无论如何也脱不了乱臣贼子的骂名。
慕容炎没有说话,朝堂之上,臣子之间也是各有心思。类似甘孝儒之流,当然是不希望慕容渊回朝的。但是薜成景一帮子老臣,从心里是绝对支持的。姜散宜当然也是不愿慕容渊回朝的。但是他一直自谕为追随燕王的“忠臣”,一直不承认当初是自己洞开方城城门,放慕容炎军队入城。
如今他当然也不能直接表明自己的意见。
再者,慕容炎一向标榜仁孝深情。他对慕容渊逐而不杀,是孝。对姜碧兰不离不弃,是情。对朝中温氏旧部、燕王遗臣任用如初,是君主之仁。
而他自登临帝位以来,无论是灰叶原之战,还是对宿邺城用兵、攻打马邑城,都是抗击西靖。这些战功是将领之力,更是他这个君主的功绩。
是以他虽窃国,但是未留贼名。
而如今,慕容渊突然出罪己诏,颇有回朝之意。他若同意,则要退位让权,可以博一个美誉,成全他一直以来的仁德之名。若不同意,就等于向天下人承认他之前所言皆是谎言,一切所为不过是为了权位,何来什么仁义孝道?
朝堂文武失声,慕容炎轻拨着手上提珠,说:“既然诸位爱卿无本可奏,就先退朝吧。”
王允昭高声宣布退朝,回到宫中,慕容炎说:“阿左伤势如何了?”
王允昭是个细致人,知道慕容炎关心,这几天一直有向太医了解。听他问起,立刻说:“回陛下,左将军伤势已无大碍,听说早上还跟定国公打了一趟拳。”
慕容炎点头,说:“宣她入宫。”
左苍狼一早便听闻了慕容渊布罪己诏的事,这时候接到慕容炎传召,倒也没耽搁,一路入了宫。
进到书房,她微微一怔,书房除了她,还有姜散宜、甘孝儒两位丞相都在。左苍狼入内叩拜,慕容炎说:“起来吧,如今这满朝文武之中,也就只有你们,还能跟孤说得上几句真心话。父王一事,依你们所见,当如何处置?”
甘孝儒说:“陛下,如今朝局已然安定,不宜再生风波。依臣所见,无论燕王是否回宫,王权帝位,都不宜再作更替。臣之议,可尊其为太上皇,仍享太上皇的一应供奉。但是国无二君,朝堂政事,不能插手。”
慕容炎没有说话,姜散宜说:“陛下,朝堂之上,旧臣众多。就算陛下只是尊燕王为太上皇,难保这些朝臣之中就没有期待他重临帝位的人。而燕王流离辗转,若不是到山穷水尽之地,又岂会向陛下妥协?他若归朝,又真是为了安享太上皇的富贵悠闲吗?”
慕容炎终于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姜散宜说:“陛下,依臣愚见,自古以来,江山帝业又何来私情可言?纵然陛下仁孝,但哪怕是为了大燕河山,也不能心软!”
左苍狼听见这话,转头看了姜散宜一眼,这个人也真是狠辣。话里话外,明显是要置慕容渊于死地的意思了。朝臣中间,他与甘孝儒都是慕容渊的旧臣,尤其是他,一直深受重用。
想不到身为右相,一朝反叛,竟然就狠下心肠要置旧主于死地。
慕容炎闻听此言,也未作任何表示,姜散宜继续说:“陛下,微臣以为,如今燕王回朝之时,陛下可以暂时应允。而且可以准备拟诏退位之事。”
甘孝儒说:“姜大人这是何意?!”
姜散宜说:“陛下,燕王如今虽然有回朝之意,毕竟未曾回朝。微臣有一策,可令其无法回朝。”
左苍狼一怔,甘孝儒立刻也反应了过来,说:“姜大人是说……在燕王回朝的路上……”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散宜说:“这有何不可?”
左苍狼终于说:“可……”她一说话,姜散宜和甘孝儒都看了过来,她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完,“可燕王和陛下,毕竟是亲父子。行此刺杀之事,未免凉德。”
姜散宜冷笑,说:“左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当初您前往渔阳刺杀燕王之时,可有考虑燕王与陛下是亲父子?怎么如今,燕王将要临朝了,你倒是想起来了?”
左苍狼说:“那时候,是因为温帅仍有一战之力,我并不希望因为燕王而拔除温帅这样的统兵奇才。”
姜散宜说:“左将军这么说就更不对了,难道在你眼里,陛下的皇图霸业,还比不上一个已故的温帅吗?”
左苍狼本不是一个擅长口舌之争的人,只能说:“我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如今陛下已是胜券在握,没有必要非要杀死自己的生身之父不可。”
姜散宜说:“没有必要?你可知朝中还有多少遗臣是向着燕王的?上次左将军送回晋阳的急报都有人敢扣下,您却敢说,陛下没有必要防着燕王?”
左苍狼还要再说话,慕容炎说:“好了。”两个人都不再多言,他看了一眼左苍狼,说:“左爱卿本就带伤在身,先下去吧。”
左苍狼一怔,姜散宜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亮光。她缓缓下跪告退。
慕容炎将她排除在了这次事件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