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有点儿被吓住了,尤其是看着秦可卿灼灼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野心和功利,让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下颌。
“英太妃就这么看好我,理由呢?”
冯紫英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英太妃历经几朝皇帝,自然是有些城府和见识的,但这么看好自己,还是让他心有些心惊。
“她说你已经在三十岁不到之龄就做到了文臣的顶级重臣,如果你不犯大逆不道的罪过,几乎无人能挡得住你入阁乃至当首辅,而伱的文臣身份决定了你不太可能犯那种错误,或者说一般的错误都动不了你了,除非……”
秦可卿一顿,冯紫英知道关键就在这除非上,“除非什么?”
“除非你既要当首辅,还要揽兵权。”秦可卿一字一句。
“哦?首辅掌管兵权有问题么?首辅对七部,而兵部掌兵权,有问题么?”冯紫英反问。
“紫英,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掌兵权,内阁掌兵权是通过文臣出帅指挥武将掌兵权,而我说的是首辅直接通过掌握武将来攫取兵权。”
秦可卿嘴角多了几分冷峭。
“有什么不同?”冯紫英有些紧张了,这个英妃眼界不俗,居然能看出这一点来。
“前者很正常,但皇帝一样可以通过五军都督府来指挥武将来抓兵权,所以内阁不断淡化五军都督府的作用,但到现在内阁并没有废止五军都督府,在武将任命上特殊情况下,皇帝是有权直接任命武将的,虽然需要兵部副署,但没有副署,就要看武将接受不接受了。”
秦可卿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冷笑,“武将敢于接受没有兵部副署的中旨,那就是自绝于朝廷,就别想得到一分饷银,一颗粮草兵变随时可以发生。”
“所以她也说这是一个悖论,但你不一样。”秦可卿越发轻松,“她说你的武勋出身和你这几年战事经历,再加上令尊的威望,足以让武将们不需要兵部和内阁这层身份都能直接指挥武将,而这一点如果在冠之以首辅的身份,那么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阁臣都难以制约你。”
“呵呵呵,……”冯紫英忍不住干笑几声,但是就算是他自己都能听得出自己笑声里边多么干涩心虚,“可卿,你这么一说,我自己都有点儿如坐针毡了,万一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可就真的是成众矢之的,随时可能罪不容赦了。”
“你真的这么担心?”秦可卿反问:“我看不尽然吧,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重返战场,你是觉得以你的文臣资历,在北地的人脉,在江南获得的支持已经足够了,只需要去牢牢抓住兵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吧,她也说了,这里边的分寸,就看你日后能不能掌握好了。”
“掌握得好又如何,掌握不好又如何?”冯紫英再度反问。
“好与不好,也是相对的,看各人认知。”秦可卿此时已经抛开一切,显得很是随意了,“要么你就是周召二公,要么就是……”
“就是谁?”冯紫英其实已经猜到了没说出来的话。
“魏武帝或者宋太祖。”秦可卿没有避讳。
“哦?”这个时候冯紫英反而轻松下来,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乎什么,“那可卿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看紫英你自己了,当然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当然希望你能成为曹赵二位,男儿汉大丈夫,何须惧于人言,何须居于人下?”
这番话还真的半点都不遮掩,直把冯紫英说得直翻白眼。
周召二公声望之高,一直是士人典范,没想到这秦可卿居然却视若敝履,而更希望自己是曹赵二人,要知道这二人在民间的名声都不是太高啊。
“可卿,你可是真的说得好啊,这不是把我直接往火炉上推,而是直接往冶铁高炉里推啊,瞬间就能让我化为灰烬。”冯紫英打趣道。
“您是百炼金刚,真金不怕火炼。”秦可卿曼声道。
“行了,咱们也就别在这里恣意妄言了。”冯紫英看着秦可卿,“还是那句话,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我表明了态度啊。”秦可卿一脸无辜模样,“您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就是想见证您的雄才大略,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和秦可卿的“交心”可谓一波三折,但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所想,对自己如此看好,冯紫英倒也不虞对方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
当然即便是对方真要栽诬自己,冯紫英也不惧。
有些事情是论迹不论心的,不是你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何况以英太妃和秦可卿的身份,真要“栽诬”自己,也很难有人相信。
朝廷这边的消息来的还是很快。
湖广老牌士人周嘉谟任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陕西士人王图任江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这二人算是三司中的两个主要官员,很快就会到位。
周嘉谟年龄不小了,六十好几了,估计也就是来筹建过渡一下,一两年就要换人,王图倒是正值壮年。
都司指挥使人选还没有敲定,估计要在五军都督府里选一个合适人选。
不过这些都和冯紫英无关了,冯紫英只需要等到周嘉谟和王图到任,然后将相关事务移交给他们就行了,自己就该赴保定走马上任了。
这边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冯紫英现在反而是要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南京,这三个大肚子女人怎么办。
李纨刚怀孕,还不显,这会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招呼就乘船北返了。
那边王熙凤得了消息也是既得意又心酸。
得意的是自己生了儿子蹑手蹑脚,做贼一般,对外还是说抱养的,无数苦楚无法对昔日的熟人言,但现在李纨却和自己走上了同一条路,总算是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苦水的同盟军了。
心酸的是自己在天津卫苦心经营,负心汉却跑到南京“花天酒地”,不但迎春、惜春怀孕,连鸳鸯都被怀上了,现在还增加了一个李纨,这里边滋味委实让人百味陈杂。
不过李纨愿意去天津卫王熙凤那里,还是让王熙凤很高兴,起码李纨还是认可她王熙凤的,同病相怜下,二人也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我恐怕是最后一次来徐州了。”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徐州城头,“江北镇可能马上要离开,但是山东那边的情况并不稳定,江北镇一旦离开,你这边丰县、沛县乃至砀山那边都要注意,防止河南和山东局势影响这边,我让刘白川留了一营镇军作为你徐州卫军的种子,你用一营卫军补充进去作为交换,你这里起码需要三个营的卫军,所以你用这一营西北军来扩建三营,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另外江南都司尚未组建起来,所以我就代行职责了,先行从兵部拨付款项,优先考虑你徐州兵备道,……”
贺逢圣狐疑地看着冯紫英:“紫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替我考虑起来这种好事了,怎么我总感觉你在算计我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你以为这一营西北军这么好拿?一营扩建为三营时间很紧,我很担心河南那边局势会迅速恶化,也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凤阳那边也紧邻着归德,武平卫在亳州,地盘明明属于我们江南,但属于河南都司管辖,当然那是因为原来江南没有都司,现在武平卫属于江南,但现在是名存实亡,到时候要移一营到亳州,……”
贺逢圣冷笑起来,“紫英,我说你怎么这么大方做起好事来了,原来是要用我徐州卫军去替凤阳守土啊,那不行我宁肯不要这一营西北军,……”
“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现在武平卫那边空空如也,就是一个空名头在那里,你徐州已经有卫军基础,我现在还是江南巡抚,克繇,怎么,准备抗命不成?”
冯紫英也不客气,“我不白拿你的徐州卫军,凤阳府送一营卫军过来,在徐州与徐州卫军打乱混编进行训练,经费我从兵部那边要,相当于你徐州充当一个训练基地,我马上就要赴任河北,不想看到那边事情还没摆平,你们这边又被归德白莲乱军给祸害了,要不我才懒得操心你江南的事情。”
还没上任,但是冯紫英意识到北直隶和河南的黄河以北三府可能会成为一团祸水,自己一旦开始挤压绞杀,那么这团祸水肯定就要向低处走,河南好歹还有一条黄河,但是徐州这边却和归德联系太紧,没准儿就要出事。
要打好这一仗,要先把篱笆扎牢,徐州这边是关键,凤阳最薄弱最危险,所以他才会用这一招来未雨绸缪。
所以让老同学这边吃点儿亏也就免不了了,当然他也不会亏待贺逢圣,兵部相关的粮饷经费自然要到位,也就是辛苦徐州兵备道这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