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路后,里正指了指旁边一个已经破败的院子道:“这家人算是绝了后了,两口子一生无儿无女,又纳不起妾,这香火也就断了。”
崇祯皇帝瞧了瞧已经接近于荒芜的院子,脸色有些难看:“这院子都成了这样子,还能住的了人?”
里正见崇祯皇帝面有不愉之色,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咧着嘴道:“倒也不是这么说的,这两口子虽然绝了后,但是命好,摊着了个好皇帝!”
见崇祯皇帝的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里正便接着道:“太祖高皇帝时便立下的养济院,便和那故宋时的福田院一般,托圣上的洪福,这老两口已经被送去吃皇粮,倒也衣食无忧了,哪怕是百年之后,也有漏泽园给烧埋哩。”
崇祯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崇祯皇帝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专挑一些读书人不喜欢但是却挑不出理的事情恶心人。
就像是之前的孙老七之一样,这种杀才怎么可能会招读书人和文官的喜欢?倒是军中极为喜欢这样儿的人。
还有养济院这种福利机构,大明一共有三种,分别是养济院和漏泽园,还有惠民药堂。
养济院干的就是收养鳏寡孤独和那些被遗弃婴儿的事情,漏泽园的性质类似于后世的国家公墓——针对百姓免费的公墓。
还有惠民药堂,基本上就是平价大药房,甚至于允许百姓先赊了药去看病,等以后再还钱。
虽然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敢赖着皇家的账不还,可是阎王爷可不管这个,该收人的时候就收人,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存在还钱的问题了——所以这惠民药堂自洪武年间开始就烂账一堆,到了崇祯十七年还是一个鸟样。
这么好的福利措施,应该会让这些读书人高兴吧?毕竟这些福利加一起,也有几分圣人所说的大同世界的影子了。
可是读书人偏不满意!
因为这些福利机构都是早已有之,却又被朱元璋给发扬光大,跟读书人没啥太大的关系——再加上崇祯皇帝总是派太监下来核对这些福利机构的运转情况,读书人能满意才怪了。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福利机构跟读书人没啥关系,想占便宜也占不着……
读书人但凡是有了秀才功名的,基本上都衣食无忧,娶媳妇纳妾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种面对普通百姓的福利机构自然跟他们没关系。
再者说了,读书人不要脸面的?好意思来沾这个便宜?
所以,读书人都不满意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而现在这个里正误会自己是御史,专门挑了杀才和福利机构的事儿来说,摆明了就是恶心自己来的。
然而崇祯皇帝却又拿这个里正没办法。
首先是自己没有表明皇帝的身份而是冒充了御史,其次则是被大明律给坑的死死的。
嘉靖八年令:巡按、御史於守令官、不许作威挫辱。知府相见、不许行跪礼。
反正大明自打洪武年间起,除了官员奏事、听宣诏旨、以物进贡及受赐、祭祀、上香、奠帛、祭酒、读祝等事行跪礼,余者行揖礼如常仪。
凡稽首四拜,复叩首一拜为见上之礼,稽首四拜为见东宫之礼,“其余一切胡礼,悉禁勿用。”
简单点儿说就是,崇祯皇帝浪里个浪的跑出来装逼,结果人家里正就是不给面子,正常行礼之后故意恶心人,崇祯皇帝还一点儿的毛病都挑不出来。
至于动不动就是见了上官下跪,民见官也要下跪什么的,那是螨清玩的,跟大明根本就没有啥关系——拜礼是汉族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跟跪礼有着根本性质的区别。
被这糟老头子气了个饱的崇祯皇帝也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致,带着温体仁等一众马仔辞了里正之后,便向着里面所说的胡家镇而去。
胡家镇明显要比刚才那个恶心人的小村子要强的多,命王承恩草草的写了一份钦命御史巡查天津预备仓的旨意,又用随身印玺盖了章之后,崇祯皇帝就带着一众马仔直接找上了门。
胡家镇子上的预备仓不算太大,里面的粮食倒也不缺,而且基本上都是崇祯十二年和崇祯十三年收回来的粮食,没出现崇祯十二年以前的陈粮。
想要挑毛病都不没得挑,崇祯皇帝干脆带着温体仁等人往社学而去。
最命苦的就是王承恩,刚刚奉命炮制出一份钦命巡查预备仓的旨意没多长时间,接着又要起草一份钦命御史巡视社学的诏书。
到了社学之后,崇祯皇帝才一脸懵逼的望向了温体仁:“今儿个是大年初三?社学里的学子都在放假?”
温体仁顿时也是蛋疼无比——您老人家跑来社学是想看童子们上课的?
可是问题在于,今天是大年初三,就算不在家里待着也会出门走亲访友,谁吃饱了撑的才会跑来上课?
崇祯皇帝没看到大明版小学生上课是什么样子,只得怏怏不乐的带着一群马仔们回了行宫。
等到了行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角弯弯的月牙已经挂在天边,洒下了并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也多亏了地上的雪才不至于太暗。
留下温体仁等人用过了晚饭之后,崇祯皇帝便直接送客了——没意思,好好的一个年跑到军营里面耍酒疯,被一个糟老头子恶心了半天还没看到社学!
回京城,天津这个地方对朕不怎么友好,不待下去了。
著名哲学家王境泽先生曾经提出一个真香定律——人总是会否定自己从前的想法,没有人能够例外。
崇祯皇帝也没能逃脱真香定律,原本打算第二天就跑路回京的崇祯皇帝又留了下来,只是没再往城外跑,而是在天津城里面逛了起来。
大年初四的天津城,跟崇祯皇帝见识过的京城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区别来,那就是京城更为安逸,天津更有进取意识,或者说商业意义。
在京城过了十几回年的崇祯皇帝经常出宫闲逛,而且不同于其他皇帝要偷偷摸摸的出宫,崇祯皇帝出宫根本就没想着避过百官。
就跟后世的某些网络作者任凭读者怎么催更都欠更不还一样,崇祯皇帝出宫也根本不担心被官员们弹劾——随便弹劾,朕会在乎么?
不在乎弹劾的崇祯皇帝曾经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带着周皇后等人出宫游玩,甚至于在正月十五看过灯会。
大年初三,甚至于一直到正月十五,京城的街上根本就没有多少铺子开张,也不会有多少商人出来做生意。
天津不一样,路边的铺子已经开了十之七八,街上也有小商贩们的身影,巡查的衙役和锦衣卫也多了起来。
区别实在是太大了,京城就像是个年过四十的沉稳中年人,而天津则更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一样精力十足,片刻都不得消停。
然而跟崇祯皇帝预想中的情况不一样,天津城里面的美食虽多,可是狗不理呢?十八街麻花呢?耳朵眼炸糕呢?
这回崇祯皇帝是彻底的失望了,想吃的没吃到,想看的没看到,自己还留在天津城里干什么?不如直接乘坐火车回京城算了。
施凤来自然是无所谓,温体仁和郭允厚可就很蛋疼了。
公务倒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左右京城离着天津也不算远,公文往来也是极为方便,不至于误了事情。
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京城却回不去,家里老妻还在倚门以盼吧?
崇祯皇帝又一次打算跑路,天津城里的知府衙门却热闹了起来。
上一任天津知府是个倒霉蛋,刚刚迎接完崇祯皇帝没几天的时间,就因为牵扯进福寿膏的案子里面被凌迟,这一任天津知府是刚刚上任的。
崇祯皇帝还在天津,新上任的知府自然不敢想些有的没的,连年都没过好的新任知府干脆也不好好过年了,直接在大年初四就开始办理上一任知府遗留下来的公务。
最主要的还是一个问题,移民。
天津这一回要迁移一千户的百姓出去,按照比例分往奴尔干都司,乌思藏和朵甘思,还有莫卧儿和安南那里,同样还要准备一百户的住宅和土地,给迁移出来的安南人居住。
新任知府大人的选择很简单——通过抓阄的办法来解决。
天津治下的几个县令统统抓到天津城里来现场抓阄,几个分别写着不同地方和数量的纸条团成了一个个的纸团,然后装在了一个开口的箱子里面,知府倪秋平抱着箱子晃了几下之后,才淡淡的开口道:“诸位,请吧。”
下面五个县令大眼瞪小眼的互相望了半天,终于有一人先伸出了手,拿起了一个纸团。
有了一个带头的,剩下的就好办了,其他四个县令也是各自拿起了一个纸团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
倪秋平打量了五人一眼,开口道:“都打开看看吧?”
最先拿起纸团的县令展开纸团之后便是一脸喜色,对着倪秋平拱手道:“下官这里乃是奴尔干都司,需移民三百户。”
其他几人顿时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向了此人——奴尔干都司离着天津算是最近的了,就算是百姓想要回来看看也是最为容易的,就算是需要移民三百户那也是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情。
第二个展开纸条的县令在看了一眼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就黑了下来,向着倪秋平拱手道:“启禀大人,下官挑吕的乃是莫卧儿,移民一百户。”
还没有展开纸箱的三个县令到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纸条上的莫卧儿,指的不是莫卧儿国,而是刚刚从莫卧儿手里搞来的那些土地——据说很远,也很大!
想要劝动百姓去移民到莫卧儿,估计这位县令有的头疼了。
又一人打开纸条后,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下官挑中的乃是缅甸,需移民一百户。”
剩下的两个县令就更高兴了——除去了最好的奴尔干都司和最差的莫卧儿之外,就数缅甸那边最远了,比朵甘思和乌思藏都要远的多。
同样的,这也意味着自己两人手里就是剩下的朵甘思和乌思藏了,这两个地方虽然也不近,但是跟莫卧儿和缅甸比起来,无疑要好上很多倍了!
倪秋平连问一下两人各自抽到了哪里都没在问——自己写的,乌思藏二百户,朵甘思三百户,反正这两个家伙肯定就是这两个地方了。
扫了五人一眼之后,倪秋平才开口道:“远的近的,不远不近的,五位都已经抽完了,回头便可以准备移民之事了。
当然,回去之后怎么挑选百姓,或者说诸位怎么劝说百姓,那是诸位的事情,与本官无关。
不过,本官也会在天津城里面挑选一百户的百姓前往安南,并不会比诸位容易多少。”
听完倪秋平的话后,五个人的心里顿时都平衡了,就连过年休沐时都要被抓来办公的不满都消散了很多。
安南那个破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属于比岭南的环境还要恶劣几倍的烟瘴之地,想要弄一百户百姓过去,同样不是什么太简单的事儿。
等到五个县令都离去之后,倪秋平又铺开了县图,将手中写着十户的纸条团成了一团,扔向了天津城的位置。
低团刚一停下,倪秋平便抓着笔在纸团的位置上画了个圈,对着马班班头吩咐道:“就这里了,挑选十户。”
等班头躬身应了,倪秋平便再一次将纸条扔向了县图。
如是再三,扔了足足有十回,也对着班头吩咐了十遍之后,倪秋平才放下了手里的纸条,开口道:“都记下来了么?就是刚才那些方,每地择十户百户,移民安南。
记得告诉百姓,朝鲜该给他们的,官府这边不会克扣他们一文钱,该分给他们的土地,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抢,记下了么?”
班头连忙躬身道:“是,小人记下了。”
新人知府大人会玩啊,上一任知府大人头疼了好久的问题通过一个简单的抓阄就解决了,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