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被抓的学生和工人,连总领事杰弥逊爵士都说要放了,在公共租界内,谁还敢拦着?
当然,杰弥逊爵士是又身份的人,是一个地道的英国绅士,当然不可能来去监狱,亲自释放被陷害的工人和学生。陪伴顾维钧的是一个英国巡捕,在巡捕房里的职位仅次于已经消失的詹姆斯少校。这么一位租界内的长官到来,把提篮桥监狱内,上到监狱长,下到底下的狱警杂役,都拥在监狱门口,等待巡捕房的长官出现。
本来挺严肃的一件事情,变成了一场让人哭笑不得闹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在巡捕房内,本来哈里斯上尉作为咱姆斯少校的副手,混迹了好多年。可是头上有一个强势的詹姆斯少校霸占着巡捕房所有的好处,他一个闲散的副总探长,也只能干瞪眼不是?
现如今,漫天的乌云散去,哈里斯上尉终于等来了他的春天。取代詹姆斯少校,成为公共租界内巡捕房的‘第一把交倚’的日子指日可待。实际上,他已经开始代理总巡捕的权力。只不过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他的任命还没有下来。
当然,代理总探长,永远还只是一个代理的。
说难听点,就是临时工。全世界,有多少临时工敢于张扬的表现自我的?还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站在一群想要讨好的手下面前,哈里斯上尉先想到的是张扬,当然如果没有外人在的话,他是非常享受被众星捧月般的感觉的。但是边上站着民国的外交官,这次被巡捕房抓起来的所有学生和工人,在民国人的眼中,他们都是英雄。
监狱的所作所为,就有点让巡捕房显得太得意了一些。
只要心里不舒服的顾维钧。再次见到杰弥逊爵士的时候,提出外交层面上的抗议,哈里斯上尉就可能因为不知轻重,这一类无关紧要的‘污点’,葬送了他的仕途。
所以,他抢先一步在顾维钧生气之前,呵斥监狱长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赶紧的,把横幅都撤掉。
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监狱长也显得很无奈,臊眉耷眼的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僵硬的手下。轰小鸡一样的双手挥动道:“傻站着干什么,都撤了,都给老子撤了。”
训斥之后,这才低头哈腰的对哈里斯上尉恭敬道:“按照您在电话里吩咐,已经把所有在暴动中被巡捕房逮捕的闹事者,都清点了出来,一共292人,其中男人276人,还有16个女学生。名单都在这儿。您过目。”正当监狱长递上名单的时候,顾维钧打断道:“这位是英国人?”
监狱长愕然的看着顾维钧,心说:“这位穿的人五人六的,到底什么来头?”
哈里斯上尉连忙提醒道:“这位绅士。是民国政府的外交次长,总领事阁下的朋友。”
“次长?”监狱长吃惊的看着顾维钧,在租界别说次长,就是总理来了。都白搭。但是哈里斯上尉一句总领事阁下的朋友,一下子让监狱长肃然起敬起来。
只不过,他想要回答顾维钧的问题确实有些难。只能硬着头皮嬉笑道:“顾次长,您说笑了。冯三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想要成英国人,人家也不让啊!”
“嗯哼,你还知道自己是一个民国人啊!”
顾维钧本以为自己的话,对于冯三已经是触及灵魂深处的刺痛了,可让他有种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的是,毫无荣辱感的冯三,早年是码头上的一个小人物,低头哈腰习惯了,尊严要是能换钱的话,找就在他落魄的时候,换钱花了,哪里能存到这个时候。
开口就是一副小人的口吻:“顾长官,您可是人上人,冯三让您生气了,该打,该打……”
说着,还作势给自己的脸上来了两下子。
当让他可不是做给顾维钧看的,还不是给自己的上司看的吗?
顾维钧也懒得搭理,挥手道:“行了,放人吧!”
“你还有你,去各个牢房点名。先把人带到空地上,等长官训话之后,准备放人。”按理说,冯三的做法也是监狱里最正常不过的说话,而且被抓的学生和工人,都是因为参加游行得罪了租界当局才惹下的官司。
要是哈里斯上尉想要以一个主宰者的身份,在台上讲两句,也是英国人管用的技法。
但是顾维钧却反对道:“这样不妥,学生和工人都是无辜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错,反而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正义和不屈的精神。我为人,在确认身份之后,应该直接送出监狱。另外,我不会进入监狱,就在监狱外面等着。”
“这个……?”冯三为难的看向了哈里斯上尉,按理说,他监狱长的身份也不算太低。大小也是一个官,而提篮桥监狱,因为长期受英国人管辖,所以在上海还有另外一种称呼,叫‘西监’,意思就是西方人的监狱。区别于民国的监狱。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哈里斯上尉虽然不清楚顾维钧有多大的能量,但是从杰弥逊爵士在电话中的嘱咐,要完全听命于顾维钧的命令。
是命令,而不是建议。
那么,就说明,顾维钧在杰弥逊爵士的面前,也不是可以随便打的人。
哈里斯上尉皱眉道:“你就按照顾先生的话来做,完全听命于他。”
已经没有时间给在监狱中被囚禁了半个月的学生和工人们清洗,好好洗一个澡,甚至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当第一个学生,在懵懂中被带出监狱的那一刻,他张开双臂,似乎在迎接自由。
按理说,作为一个刚刚从监狱中出来的人,从囚禁的生涯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只有的怀抱,他应该立即离开。
可是他却迟疑的看了一眼监狱的大门。回头面对监狱的高墙,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第二个人也是如此……
在监狱外,虽然所有人都是蓬头垢面的样子,但是眼神却坚定的看着囚禁他们的高墙,让他们饱受煎熬的幽暗牢房,还有军警那种让人心底涌起恐惧的冷笑。
“少川兄,我怎么看你像是一个领头的。”
在顾维钧还有些感慨于学生和工人的那种朴素的情怀的那一刻,殉道者的悲壮,让他心情激动不已。以至于根本就没有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王学谦在时候。竟然不声不响的站在了他的身边,还和他摆出一样的姿势,站的笔直的在人群最前面。
顾维钧没好气的冷哼道:“子高,没想到你也是好凑热闹的人?”
王学谦并没有在意顾维钧的冷嘲热讽,反而神神秘秘的问道:“你觉得这些学生和工人,在经历了这次磨难之后,都成熟了很多吗?”
“冲动,冒失,你还觉得这是成熟?他们最应该做的是马上回家。让担心他们的父母不再担心,而不是站在监狱门口,试图激怒租界当局。”顾维钧也知道,他的身后都是刚刚脱离牢狱之灾的爱国青年。当然不会愿意听到他的这些评价。
当然,站在顾维钧的立场,他是官,而且还是民国的高级官员。是站在国家层面的高官。自古以来,官员都是需要一种威严,说白了。就是不能太随和,年长的跟个街头下棋的小老头似的,年轻的更不能像饭店跑堂的伙计似的。
给人一种缺乏稳重和高贵的感觉。
这也是,顾维钧拒绝进入监狱的原因。
但是王学谦不一样,如果说顾维钧是一个走高端路线的政客,那么王学谦就成了一个最接地气的运动家。时代在变,人也在变,民国还在乱世之中,国家四分五裂,只有那些能够彻底放下架子来的政客,才能在今后获得更多的拥趸,甚至死忠。
监狱,本来是一个让人躲之不及的地方。
但是当越来越多人,而且都是年轻人,虽然不少人精神憔悴,面色焦黄,但却依然倔强的站在提篮桥监狱的门口。
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好奇驻足。
还没等释放一半的看押爱国群众,闻风而动的记者也匆匆的感到了现场。
“这位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英国人放人了。”
“放谁啊!这黑压压的一片,你看,还有人往外走呢?”
“傻了吧,看他们的装束,你就想不到前段日子在公共租界游行的那些学生娃吗?”
“这些孩子太胡闹了,不好好读书……”
“妇道人家,懂个屁!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些孩子都是好样的。你没看到他们的眼神,国之希望!”
……
虽然看热闹的都乱纷纷的议论着,可是被释放的学生也好,工人也罢。都表现出一副不屈不挠的精神,但是在监狱中被关押了这么久,身体都普遍有些虚弱。
每当一个学生从监狱大铁门边上的小门出来,如果王学谦和顾维钧的时候,都非常好奇,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历?
王学谦用眼神的余光看到,身后有些学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强撑着想要等到同伴全部从监狱出来之后再离开,心中也是非常激动。
他明白,浙江未来的几年,需要大量的人才。
年轻人,学生,都是他迫切希望的人才。不能光靠自己培养,还需要能够吸引更多人来,未来的宁波,乃至整个浙江才有希望建设更多的工业设施,乃至更强大的军队。
王学谦的招揽之意非常重,以至于连顾维钧都有些怀疑,王学谦好好的一个豪门大少爷,却来监狱门口,陪着他在大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的目的。
动机不纯,也许是顾维钧的心里唯一能够解释通的理由了。
王学谦回头看来一眼那些强撑着的学生,招手叫来陈布雷,让他去安排就近的医院和澡堂、饭店,等人全部放出来之后,就先给他们接风洗尘。
但是这种小恩小惠,却是无法打动身后这些怀着一腔热血的青年人。
梁启不是说过,未来之中国的希望在于少年。但是王学谦更清楚。要想眼前壮大,就不得不依靠青年。
时间不等人,王学谦早在出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在这群被关押的学生和工人中,吸收一部分人。
深吸一口气,王学谦却突然转身了,别人不清楚,但顾维钧就站在王学谦的身边,他还在诧异于王学谦突然间的大喘气。到底是何用意。没想到,就在他琢磨的时候,王学谦就面对了一百多个爱国青年面前。
一开口,就是听着像是官方语言:“同学们,工友们,你们受苦了!”
要买人心?
顾维钧心头突然一紧,只是停留在当初在美国时期对王学谦的了解,对于在国内混的风生水起的王学谦来说,绝对是不够的。
顾维钧现。眼前的王学谦,在转身之后,变得神采飞扬,眼神的余光还现了王学谦在肩膀上还带着黑色的布头和白色的绒花。给人一种像是参加葬礼的样子。
而王学谦开口之后,不少爱国青年都用异样的眼神,好奇的看着王学谦。
“这人是谁啊!”
或许很多人的心声都是一样的,一张生面孔。
王学谦在心中暗暗叹气。不被人知的政客,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政客。其实在他明白,将来的民国。要想拥有更多的追随者,就不得不走上前台,成为一个动荡时代的政治明星。
对于王学谦来说,眼前,就等于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政治秀。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正演,没有暂停,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王学谦这才开口:“作为你们的同胞,我非常庆幸,因为我看到了你们,才知道我们的民族还有希望,不敢于屈服的精神还没有从我们中间消失。而当你们在重获之后,却心系还在牢狱之中的战友和同志,我惊喜万分。”
“面对强权,绝不屈服;面对偷生,绝不怕死;面对战友,绝不抛弃……”
王学谦宛如站在高台上的明灯,让人豁然开朗。其实一开始,很多爱国学会还搞不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相熟的同学还在囹圄之中,他们不放心;或者是想要为这半个月的牢狱之灾,让自己深刻的记住,他们没有屈服;或者是,为了回头看看,高墙下的幽暗,让他们更加坚定了信念。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们留下,就已经是王学谦招揽的目标。
当然,也有人认出来王学谦的身份,虽然王学谦在火车站广场等几个地方演讲过,虽然出席了公众的会场,但是因为距离很远,很少有人会在第一时间认出王学谦的身份。
“这好像是在《申报》上带着游行队伍走上外摆渡桥的王先生。”
“我看着也像,当时他边上就是章炳麟先生和陈教授。”
“对没错,我听说他还是章炳麟先生的关门弟子,简直和当年章炳麟先生和邹容先生在上海被抓的时候一样,彰显了我中华儿女的气节!”
……
顾维钧和王学谦说话,或许还有顾虑,才可能细声细语的说话。
但是对于爱国学生来说,他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反而大部分对话都钻入了顾维钧的耳朵里。
可是爱国青年们对王学谦的评论,简直和他认识的判若两人。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王学谦吗?
商业奇才?
或者干脆说,奸商?
反而像是一个革命者,殉道者一样,让人无法理解,到底哪一个王学谦,才是真正的王学谦?
而王学谦煽动的演讲,已经彻底激起了爱国青年的同仇敌忾,当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前一步,对王学谦说道:“王先生,听说您当官了,但是……”
王学谦点头道:“没错,但是我更是站在正义一边,人民一边。当正义和公平,作为少数人愚弄百姓的工具的时候,我是一个最坚决的反抗者,毫不犹豫!”
有了这一句话,爱国青年们顿时热情高涨起来。
不少人高呼道:“王先生,我们相信您!”
也有人说:“王先生,我们在监狱门口都站了一个多小时。我想还在监狱内的同伴们,却不知道我们在等他们,先生您有什么好建议吗?”
王学谦呵呵笑道:“你们愿意听一个民国官僚的话吗?”
想起王学谦的身份,不少人还真的犹豫了。但是沉默之后,反而是更多人的支持的声音:“王先生,我们相信您。你带头让我们做些什么吧?”
“对啊,王先生。我还有两个同学还在监狱的高墙之内,只要能够让他们知道我们还在等,这比什么都重要。”
眼前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十**岁的样子,工人们的年纪也不大。那些贪生怕死,或者说面对屠刀也铁窗开始畏惧的人,其实都已经离开了。
大部分人,都是一腔热血的年轻了。
而且还在一个非常适合塑造的年纪,王学谦也是有意为之,高声道:“那好,我们就唱歌,唱一大家都会唱的歌曲,你们说好不好?”
“先生,那我们就唱您写的哪《义勇》好不好,我们虽然无缘亲眼见到上万人唱歌游行经过外摆渡桥的壮举,也错过了这歌曲流传的第一时间,但是在监狱内,我们还是通过联系,学会这歌。”
“先生,您帮我们起个头吧!”
王学谦顿时一股豪气从身体内升腾而起,用低沉的嗓音开始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雄壮的歌声,就在耳边缭绕。但是顾维钧的心却异常的冰冷,他知道,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配角。而主角似乎得到他想要的目的,相信明天的第一期的报纸之后,王学谦,这个名字,将声名鹊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