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臊眉耷眼的灰溜溜的从船舷边上的临时扶梯下来,按理说,白岹应该高兴。
可是自己的前途未卜,看到戴笠倒霉他也高兴不起来。
虽说被赶了出来,但是戴笠还没有走,或者说是不敢走。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王学谦的心中会怎么看他?影响这玩意在官场很重要,一旦坏掉了,想要改变就难咯!
戴笠也是心中打鼓。
唯独获得上传待遇的王庚也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王学谦却早已坐在船舱的汽车上,只要活动甲板放下,他的汽车就能直接下船。叫王庚上船并不是为了问话,而是直接让王庚派兵对‘宴园’警戒。
就这个命令,让王庚觉得要出事。
因为王学谦在宁波是有宅子的,虽然不是在他名下,但是王家的产业是没错的,他住着,算是到了家里。可‘宴园’虽说是一个西式的别墅区,有六七幢二层到四层的建筑,可是按照规划,这个宾馆性质的建筑群是政府用来开会和招待来宾的。
王学谦住在‘宴园’算是什么回事?
家都不要了?
事情就是透着一丝诡异和不解,王学谦楞是到了宁波之后,就表现的仿佛像是一个外来客一样。
在王庚的感觉中,王学谦的做法似乎有种小题大做的意思。原本不过是王家的家事,却硬是让王学谦给提出了水面,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王庚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并不是说他善于使用阴谋诡计,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机会使用阴谋诡计。也不会。但他就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这表现在他官场的保守上。如果换一个留美的高材生,又获得王学谦信任,王庚在浙江的军界可能上演一场夺权的剧本来。可这家伙竟然安心在宁波这块地上,做着没有多少实权的城防司令。
官不大,前途也不太明朗。
于是。他开始担心起来,担心陷入政治争斗中,渐渐的,有心拉拢他的人放弃了,排挤他的人更是肆无忌惮。
在船舱里,看着汽车一辆一辆的开下甲板,心思有那么一段时间有点恍惚之外,随后就下船,命令他带来的士兵跑步跟上车队。出人意料的是。王学谦的汽车在码头上停了一下,也就几秒钟的样子,戴笠仿佛心有灵犀的健步跑到汽车边上,车窗摇下来,王学谦连头都没有转,只是说了一个字:“查。”
要是换成王庚,他肯定会问,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
但是戴笠去心知肚明。退后一步,等王学谦的车队离开之后。鄙夷的瞄着白岹,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他已经知道王学谦是动了真怒。
查,是要彻彻底底的查。
不能敷衍。
越是详尽越好。
心中有底的戴笠,对手下吩咐道:“把涉案人员都带走。”
“戴春风,你敢!”
“老子不会放过你的。戴春风,你不过是一条狗……”
戴笠的眼神抹过一丝戾色,在命令手下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却给人比说过千言万语都要让人意味深长。在他的眼里,白岹已经是一个死人。和死人没有计较的必要。
但是,在内心深处,戴笠的怒火正在积聚,燃烧:老子最恨人叫我小名了!
好吧,白岹不知轻重的叫嚣,会给他的牢狱生活带来更多的精彩片段。
其实白岹的所有犯事的档案,都好好的在戴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放着,只是他为什么不急于第一时间递给王学谦,就是因为担心王学谦怪罪。明知道白岹为祸地方,尤其是这个家伙在王家实在不讨喜,更是罪加一等,不上报,就是和大老板不齐心,这个罪,才是他戴笠担当不起的。
而王学谦也彻底没有了巡视宁波新工厂的心情,住在‘宴园’里,谁也不见。
就连朱葆三打来的电话,王学谦虽说是亲自接通了,但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晚上的接风宴。
这让同船抵达宁波,在老爷身边装乖宝宝的朱子兴非常纳闷,朱三爷琢磨,是不是老爷子得罪了王学谦,犹豫着不敢当面说。
“有什么话就说?”朱葆三最见不得手下人吞吞吐吐的,更何况是儿子?
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朱子兴撇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色,心思倒是不那么重了,自家老爷子虽说被小辈婉拒了,但面色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看。反而还是那么容光焕发。
“老爹,子高会不会是怨您没有把码头上那货的事情告诉他吧?”
“混账东西,你除了不学无术之外,还能长进一点吗?”朱葆三在心头哀怨的想到,几个儿子之中,除了老四稳重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是不堪大用的货色,可老四太稳重了,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心机太重,对兄弟情分看的很轻。
说白了,就是薄情寡义,
老爷子不放心,就因为老四太会顾自己了。
可面对老三的时候,老爷子总是恨不得用拐杖敲开朱子兴的脑袋,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脑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在老人家的眼中,儿子肯定是好的,儿子没学好,肯定是被狐朋狗友祸害的,朱子兴的狐朋狗友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盛家老四,盛恩颐。
老爷子嘟哝着用舌头舔着掉了牙齿,参差不齐的牙床,不耐烦道:“以后少和盛家老四来往,出国好几年,连英语都说不利落,还能有什么前途?”
朱子兴暗暗叫苦,心说“您老一口宁波四明书馆味的英语,盛老四这家伙能听懂就怪了。”
当然说老爷子英文发音不标准,朱子兴是说什么也不敢的。当年宁波商人闯荡上海滩,宁波的四明书馆出版了一套口语的手册,没有音标,也没有注音。每一句日常英语的翻译有两种。一种是汉语的意思;另外一种翻译是读音,用宁波话注解。
这等强悍的地方英语,除了宁波人,很难推广出去。
可就是靠着这本只有百十来句的英文学习小册子,锻炼出来了叶澄衷、朱葆三一代在中国商界的传奇人物。
虽说气恼于儿子的不长进,但朱葆三还是叹气解释道:“子高这样做。不过是摆姿态,不是做给我看的,是做给他爹看的。”
“王叔?”
朱子兴吃惊于王学谦胆大包天,在朱家,没有一个子孙敢于挑战朱葆三的权威。因为,朱家的江山都是朱葆三一个人,凭借一己之力打下来的,子孙都是既得利益者,也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但王家……就不一样了。朱葆三摇头晃脑道:“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具之!”
见儿子瞪着眼珠子,做空灵装。
朱葆三心中越见哀怨,同样是儿子,差距大的不是一点两点:“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故天命无常,惟眷有德。帝尧有子丹朱不肖,让位与舜。舜帝有子商亦不肖。让位与禹……”
朱葆三的学识都是经商之后学来的,有功夫就会看书。国人信奉的是上商近儒。要是没有眼界和学识,生意也是做不长久的。
可对于朱子兴来说,就有点为难了,他不用读书就能锦衣玉食,人生差的不是拼搏,而是乐子。
自然听不懂这段武王伐纣时姜子牙对武王说的话。
面对儿子茫然但还算清澈的眼神。朱葆三也不绕弯子了,可神情多少有点寥落,虎父犬子啊!失去了耐心之后,就直接说答案:“这几天不要去子高哪里。”
“可爹,你刚才说他不会埋怨我们?”
“他在布局。正在蓄力,你去了,就会出破绽!”
“布局?可宁波城就是我们朱家的势力最大了,子高要是看不惯您老,命令王庚让大头兵往家里一冲,抄家杀头还不是他说了算?”朱子兴嘀咕道。
“混蛋小子,听不懂人话咋的!给老子滚!”
朱子兴灰溜溜的从老爷子的房间离开。
总觉得一谈到政治,对手,家里的老头子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五四运动之前,朱葆三可不是这样谨慎的人,他当初虽然不做官,可是作为总商会的副会长,地位一点都不比北洋政府的那些高官差。
在宁波当市长的日子,挺悠闲,朱葆三是决心做出一番政绩来的。
按照王学谦的设想,朱葆三也算是勤勤恳恳,挺享受这种被家乡人恭维的日子。尤其是他认定自己做的事,是在帮家乡人。为什么对白岹的为非作歹选择视而不见?很好解释,因为他的市长还是王学谦运作出来的,总要念着一点王家人的好。
站在他的立场上,朱葆三最多提醒一句王鸿荣就结束了。
可王学谦回到宁波之后,虽然没有大发雷霆,可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说发作就要发作的事。朱葆三当然不怕波及,甚至也不用担心被波及,他一不贪,二不渎职。加上他本人坐镇在宁波,朱家在他的约束之下,也从来没有出过大乱子。
可朱子兴就不一样了,他的这个儿子,不晓得轻重。
王家的家事,他瞎搀和个什么?
另外,朱葆三似乎也觉得王学谦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王鸿荣。浙江拥有民国最好的基础,本地财团的资金也是最充裕的。加上大量的外来资本的投入,飞速发展是必然的。
可就连七十多岁的朱葆三都觉得,王鸿荣过于保守了。
在对待家人方面,也太放纵了一些。
有些事,他一个外人是不好干预的,只能等王家人自己解决。而王学谦的态度表明,他是有解决眼下局势的意愿,这就够了。
没有人敢劝王学谦,在宁波城,唯一有这个资格的就是他的妻子陈婉怡了,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丈夫身上似乎在凝聚怒火,很可能针对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家人。
“语真睡下了?”
“嗯,刚才还在闹,不过很快就累的睡着了。”
王学谦放下陈布雷送来的文件,抬头看了一眼妻子轻声道:“今天恐怕有些晚,你先去睡吧?”
“子高,我有些话要说!”
陈婉怡提起勇气,女人干涉男人的政务,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少见的。
王学谦莞尔一笑道:“劝解的话就不要说了,如果他不合适,是该下去了!”
陈婉怡心中没来由的一紧,手指交叉着不由的紧张起来,儿子向老子挑战权威,在民国可是会被忌讳的。却忍不住问到了一个关键的人,就是白岹:“码头上那个人会怎么样?”
“公审!”
这话一出,已经表明王学谦的心意绝对不可能改变了,而让陈婉怡更加担心的是,陈婉怡觉得这样做,会让王学谦的威信受到影响,这是很不利的。
“就不能缓一缓吗?”大案拖成小案,小案变成没事。民国的官场真要是徇私舞弊,都是这样来的。陈婉怡的话多半有放过白岹一马的意思,至少不想让王学谦因为这件事,而闹出不孝的名声来。
王学谦闭上眼睛:“我来宁波,在宁波官场知道的人不下五个人,这些人平日里对那个家伙肯定是恭敬有加,但为什么还会在我抵达码头的当天,出现在码头上,还调戏了王家的丫鬟,这会是巧合吗?”
“没有人告诉他!”陈婉怡顿时明白了王学谦话中的意思。
可打的是外人,伤的可是父子之间的感情。
陈婉怡想要继续劝解的时候,王学谦摆摆手道:“不要说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如果我松手了,以后阳奉阴违的人还会更多。”王学谦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道:“算一下时间,戴笠也该来了。”
王学谦还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可能求情的人也该到宁波了。
“他也是知道的。”陈婉怡后知后觉道。
王学谦缓缓点头。
陈婉怡这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麻烦的多,也复杂的多。只要王学谦稍微动一下念头,整个浙江官场的风气说不定就会转变。倒了那时候和稀泥的可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整个官场。他可不想和老蒋一样,一辈子都在做和稀泥的事。
陈婉怡捂着额头,临走抱怨了一句:“你们可真够复杂的。”
陈布雷走进书房,愣了一下,随后低声对王学谦说道:“戴笠来了。”
“让他在院子里等着。”
没多久,陈布雷再次匆匆敲门:“林厅长从杭州来了。”
林长民走进王学谦临时住的小院的时候,突然脸色有点难看起来,因为他看到戴笠竟然跪在院子里。
当然这不是王学谦故意处罚,他还没有这样的喜好。
主要是戴笠这个家伙太会来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