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顾维钧一直觉得王学谦和胡适这对朋友很别扭,用他的价值观来看待这两个人,前者应该是很务实的,至少表现的是如此;后者很不靠谱。
这并不是说王学谦一定要比胡适成就高,有能力。这个评价是顾维钧站在性格迥然不同的角度来看待的,王学谦相对比较理性一些,而胡适完全是感情中带着冲动的基因。
当然,就算是性格得分一样,王学谦还是要比胡适强很多。因为后者虽然感性,但却无法挣脱世俗的牢笼,所以看胡适的潇洒,有种装出来的做作。可是当他再次走进王学谦的日常生活,他觉得自己错了。这两个人完全是一对臭味相投的损友,性格上的差异,几乎到了无法辨认的地步。
“子高,你说自己很忙,就在忙这些?”
“飞机是个稀罕玩意,民国的百姓少有见过,这次海战之中飞机能够一举成名,老百姓当然希望看到民国崛起的动力。当然,军用飞机是不可能出现在上海上空,我已经让航空学校筹备一个飞行表演队,就用训练用的飞机组建一个小规模的表演性质的编队,找机会在上海的上空演练一番,节庆的时候也能添点乐子。”
王学谦很认真地说着,丝毫没有虹口驻兵,长江口一举歼灭英国舰队的豪言壮语,甚至连身上的那点霸气……顾维钧表示没有发现。
在顾维钧看来,飞机这玩意不当吃不当穿的,也就是只能在偷袭建功,想要靠着这一门手段让民国崛起,就有点痴人说梦了。再说了,燕京也有飞机场,也有飞行学校,二十几架飞机也是有的,这还是从袁世凯时期发展起来的。可四九城的老百姓从来没有在城市上空看到过自己的飞机编队,成群结队的飞过?
这不是民间的舞龙队,也不是街头的舞狮队,是国家利器,是战争的工具。
什么时候大炮能够成群结队地在街头当成游行的彩车一样用了?
不务正业,这四个字的评价一下子扔在了王学谦的头上,好在顾维钧是来做事的,也不是来斗气的,虽然心中不太满意王学谦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作法:“杨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少川兄,这位可是你的熟人。”
“顾少川?”
“杨先生!”
杨度在袁世凯时期就是总统府的红人,不过,他和顾维钧和唐绍仪都没有什么交情,只是认识而已。不过,在当时的燕京称呼这对翁婿一般都会带上姓,好辨认。
杨度这段时间态度很正,他认定是王学谦对他的考验……好吧,偏执的人总是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比如说他现在,已经沦落为给一个曾经的流氓头子,政坛的新丁当大管家的落魄日子。可是他并不气馁,他坚信这一切都是王学谦给予的考验,可其实王学谦压根就没有这个打算要考验杨度的打算。因为奉行帝王术的谋士,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动机,他要是认为在关键时刻,自己谋划的主公无法乾纲独断的时候,这一刻他会站出来……别看杨度现在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说不定哪天跳出来要闹妖了。
不过杨度不是来找存在感的,而是真的有事来找王学谦:“这是政府的一份提案,为了支持空军的建设,特别市政府决定在上海发行航空彩票,为空军筹措资金。”
“你们都已经论证过了?”
“一个月开奖四期的话,每个月可以为空军筹备30万元的建设资金,这虽然不是一笔大收入,但能够细水长流,也能为空军的资金解决一部分问题。”杨度笑的很自然,丝毫不认为发行彩券来筹备空军经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是杜市长提议的办法,我觉得有操作的空间。”
“用军费倾斜的方式虽然能够解决一部分空军的经费问题,但不是长久之计。彩券……我想一想。”一个月能有建造十架现有飞机的资金,似乎很不错。
王学谦仔细地看完了文件,对杨度表示他会慎重对待。
而杨度也没有想要在王学谦这里讨一杯茶喝的样子,潇洒地站起来,事了挥袖而去,说不出的洒脱和超然。就连看在眼里的顾维钧也说不出的诡异,杨度对他来说是神秘的,尤其是看着身高不显的杨度,为什么会在一举一动之间流露出给人伟岸的错觉!没错,他坚信这是错觉。
可是随后顾维钧又不安起来:“子高,这航空彩券到底是什么?”
王学谦也不满着对方,将杨度拿来的提案交给了顾维钧,文件极其简单,就是按照开奖的方式吸收民间的资金,一部分以奖金的方式发放,另外一部分则作为航空工业发展的资金。
王学谦能够坦然接受,甚至只差点头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是顾维钧却表现地异常愤怒:“政府不能开这个头,这是恶政,必然会导致政府公信的垮塌。”
顾维钧就差将这份提案当成了谣言蛊惑的谗言来驳斥了,这种认同上的反差,让他变得冲动起来。
“没这么严重吧?”
王学谦突然意识到,他和顾维钧谈论这个问题不太合适,笑道:“少川兄,你来我这里不会和我谈论如何治理地方吧?”
顾维钧愕然,他觉得王学谦身上破绽白出,是个不入流的剑客。可诡异的是,这家伙内力惊人,已经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地步。浙江在他的治理下,仅仅两年就在民国脱颖而出,这份能力在民国任何一个地方督军都不敢说自己能比王学谦做的更好。
看似漫不经心的工作态度之下,却隐藏着顾维钧不为了解的谋略,他觉得似乎跑题了,如果继续讨论施政方略他那点外交知识会被王学谦用事实轰成渣渣。
于是,顾维钧立刻转变话题,说出来意:“子高,我来的用意你恐怕已经知道了,燕京方面承受了巨大的外交压力,担心你一错再错。眼下的局势对于民国很不利,另外事情发生了总要寻找解决的途径,你和英国人接触的多,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事情的本末。还有对英国人接下来的举动的判断。”
“英国国会已经通过决议,派遣了调查团出使民国,名为调查,实际上是为了评估浙军的战斗力。至于会不会出现变故,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消息,王学谦也是刚知道,当然其他人知不知道他就不管了。而且和他心中印证的差不多,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判断英国人继续出兵的可能性不大,但架不住英国人蛮横惯了,说不定做出一些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出来。
顾维钧诧异地看着王学谦,对方对于情报的掌握让他大为吃惊,连英国派遣调查团来民国他都知道了?而这个结果让他感觉特别不真实,外交往来,为什么他这个外交总长却不清楚?
他决定试探一下王学谦,玩味地询问道:“调查团的团长你恐怕不认识吧?”
“还真别说,在华盛顿有过一面之缘,对了,少川兄,你也认识。”王学谦丝毫没有扯谎的样子,张口就来。
顾维钧纳闷道:“我认识?”
“李?法勒男爵。”
“英国的海军大臣?”
“是前海军大臣,现在英国内部也不消停,共党和保守党打地不可开交,拉姆齐?麦克唐纳是一个弱势政府,他的意志力注定无法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当然他的内阁成员丘吉尔出任海军大臣的话就另说了,可惜这个倒霉蛋却坐上了财政大臣的位置。”
王学谦侃侃而谈的样子,让顾维钧有点恍惚,这家伙……怎么比他更像外交总长。你丫一个地方军阀,去知道那么多国际大事好吗?可他又奇怪不已,王学谦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要知道外交调查团的事他都毫无所知,可王学谦在英国人出发不久知道了,不会是假的吧?
顾维钧怀疑道:“消息可靠吗?”
王学谦想了想,显得有点心虚的样子,可能也有点吃不准,不过很快他就坦然了:“当然。”
“你就这么自信?”顾维钧似乎看穿了王学谦内心的忐忑,心说:这家伙不会逞强吧?
王学谦得意地一笑,很邪性,像极了副江湖混混的嘴脸:“废话,我出钱了。”
顾维钧一个趔趄,心说:出钱就能买到的国家机密,还是英国人的,这等好事他这么轮不上?“买消息的人可靠吗?不会是故意骗你的钱吧?”
顾维钧这么说也是无可厚非,内阁大臣级别的调查组的行程被透露出来,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出点乱子将是大地震。可王学谦不这么看,因为他的消息来源可靠性非常大,因为是从驻沪总领事馆来的,至于谁,他不会说,但是他知道只要对方敢卖假消息给他,就算是他不说话,戴笠也不会放过对方。不经意间,一股仿佛不属于王学谦的自信强行灌顶似的,让他信心百倍。就见他举止食指,神秘道:“在这个世界上,人活着总是应该敬畏一点什么,没有人试图用最珍贵的东西来试探这个底线。”
好吧,王学谦很有做黑?手?党老大的潜质,总之这段话说的阴深深的,却仿佛很有道理。
而在上海,还有一个日本人在不停地用自己的途径收集情报,所有的情报汇集起来之后,这个固执的家伙认定,战争会继续降临在民国。英国人绝对不会放任王学谦的嚣张在长江流域横行。
不得不说,松井石根很倒霉,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竟然不在上海去了安庆。
去安庆的目的是找孙传芳寻求合作,其实就是想要控制孙传芳。有了冈村宁次的前车之鉴,孙传芳对日本军方的拉拢也是非常谨慎,万一王学谦哪根筋搭错了,看他不顺眼,给他来一下子,受得了,受不了?
现在如今的王学谦麾下的浙军,战斗力在民国绝对是头一份的,比当年福州兵变的时候要强大不知多少。真要是惹上了王学谦,他这个安徽督军恐怕也要当到头了。有所准备的孙传芳在接待松井石根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心眼。控制松井石根以及他身边人的行动,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每天派人陪同,就是为了将日本人和外交的联系切断。
孙传芳知道自己等的消息是什么,是上海。
当英国人的舰队出现在长江口的时候,他还真的那么兴奋了一阵。可惜,英国佬不给力,竟然一泄如注,让他白白高兴一场。这样一来,他和日本军方的合作就更加不能继续下去了。找了个由头,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一下松井石根,让这些日本人上船送出境了事。
海战的事还是松井石根在船上得知的,这让他非常愤怒。孙传芳原本给他的印象很不错,用冈村宁次的话来形容就是:这是一个有着朴素农民气质的军官。在日本,农民的忍耐力不比民国的差多少,这应该是一种褒扬,松井石根当初这样想来着。
在一般的描述中,孙传芳应该是那种吃苦耐劳,脚踏实地,宽以待人的老好人。
可实际上,松井石根接触到最后才发现,这家伙身上的气质是农民的,朴素的,狡猾的心思。
可惜,这时候的松井石根已经在去上海的轮船上了。等到了上海,他通过商会和使馆才知晓了他不在的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复杂的上海局势之中,想要收集情报并不难,松井石根于是就潜下心来专门找对发动战争有利的情报。
其实情报多地根本就不用他去刻意寻找,很多连报纸上都报道了出来。
自以为找到了事情真相的松井石根在这一天偷偷上了一艘直通去横滨的班轮,离开了上海。五天之后,他将出现在东京,宣传他的战争理论。并自信地将这次事件定性为,庚子第二,癸亥事变。当然他的理论很强大,连他一个日本人都忍不下去了,英国人能忍?
只不过这次他游说的对象有点麻烦,是海军!
他是陆军,民国和日本中间横着海洋,没船咋打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