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这个字,虽然在孔夫子的眼中也是非常重要的,可两千年来,读书人愣是把这个字往高端的地方拔,以至于这个字和普通老百姓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是读书人的专享。
讲义气,这样的行为在文人读书人的眼中,是江湖草莽的行径,是不齿的,不入流的做派。一个自认为有文化,有理想,有道德的读书人是不会因为江湖草莽而改变自己对世界观的理解。说白了,二千年的儒家思想给读书人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这个阶层的标准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解释权完全在读书人的嘴中。
说无赖也好。
无耻也罢!
反正读书人做起不要脸的事来,心里是没有多少负担的。高风亮节的当然有,可《儒林外史》里那些‘另类’的读书人更多。
徐志摩是在对待爱情过于天真,崇尚那种无拘无束的所谓解放内心。可是他并不傻,他要是傻,哥伦比亚大学怎么可能让他博士毕业?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周围有股浓烈的敌意,而这个敌意并非是从前期张幼仪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让他第一时间选择和张幼仪交谈。其实有很多话他们可以私下说,毕竟他和张幼仪组建过家庭,有两个儿子。
可那个宋子文的妹妹,还有女主人陈婉仪的眼神让他很担心。
不待见自己是肯定的,可是敌意?
自己又没有得罪过这两个女人。
得罪两个女人,徐志摩的小心肝扑腾扑腾的跳起来,小动物有一种天生的警觉,他也有。于是就很机智的想了一个理由,带着前妻和儿子去大世界游玩。这个借口好,好到将胡适给卖了。
当然,胡适还蒙在鼓里,他的内心也有点愧疚,觉得不该将徐志摩的真实想法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他更没有感觉到徐志摩让张幼仪将在张家花园的两个儿子带出来出门游玩有什么不对,胡适还觉得这是徐志摩的无奈,和不喜欢的女人组建家庭,然后被家庭所拖累,但……儿子是自己亲生的不是?
好吧,生活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是被逼无奈。
要是胡适知道徐志摩这家伙看情况不对劲,先溜了,估计内心也不会有那么一小会儿道德遭受指责的出现了。
陈婉仪是见过林徽因的,一个很有灵气的小姑娘,长相颇为清秀,说是真要有多么好看,还真难说。懂事,非常乖巧的女孩子,总是会得到不一样的关照。林徽因就是这样,她的人生自从记事之后,就活的小心翼翼,讨好家里所有的人。因为她知道自己并非是嫡母所生,而是父亲一时的荒唐的结果……
长年累月的表现,终于让林长民发现了林徽因身上的美德,以至于他这才想起来:女儿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这句话来。
民国了,林家为‘国党’疾呼奔走,也流过血,是该要论功行赏的时候了,林长民在民国元年正式步入政坛。要不是林觉民被满清政府杀害,或许林家的成就会更高一些。可即便这样,林长民也开始在民国政坛有了一定的地位,虽然很弱,但司法总长的官职并不算低了。
而林徽因也开始了跟着父亲在外为官的生涯,这是林家的嫡子都无法享受的待遇。用不夸张的话来说,林长民已经把林徽因当成了掌上明珠,在子女中的地位是最高的。
就连林长民都觉得徐志摩不是林徽因的良配,可见徐志摩虽然在文艺青年眼里的至高无上,在娶老婆的时候,一点加分的优势都没有。在一个父亲的眼里,徐志摩绝对不是一个好女婿,可见林长民的眼界有多么深远了。
说实在的,徐志摩这样的爱情观,在民国是没有多少出路的。要是在后世,才气比徐志摩差的多的,长相比徐志摩难看的多的男人,抛弃妻子的比比皆是,都是钱给闹的。可在民国,女人嫁给男人,就等于拿到了一张终身的饭票,除非做出惨绝人寰的事来,不然绝对不会有休妻这一说法。再说了,娶一个老婆不喜欢,不是还可以名正言顺的纳妾,不是?
因为民国根本就没有职业女性这一说法,女人想要找工作,只能做一些帮佣之类的活。
在民国有一个女人改变了这种局面,那就是苏青,和张曼玉比肩的民国才女,将职业女性这个名词带到了民国,可那是十年后的事了。
而在民国人的世俗观念里,离婚,就是休妻,没有其他任何一种的解释。
尤其是在张幼仪为人贤淑良德,更是少有的贤妻良母,至少在外人的眼里,张幼仪做到了一个普通女人都无法做到的高度。徐志摩被非议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和王家、宋家都毫无关系。
可当陈婉仪获悉徐志摩的恋爱对象是林徽因的时候,脸色突然就变了,肯定不是喜上眉头,而是一脸鄙夷:“混账话,当初林徽因在伦敦的时候才几岁?徐志摩一个离过婚的老男人就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爱的死去活来?”
“可能是在国外,外部环境变了!”
胡适底气不太足,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徐志摩的话不太可信。在此之前,他都是兴奋听着徐志摩如何和林徽因在伦敦坠入爱河的过往,畅想着那段曲折温婉的黄昏之歌,恨不得那个男人是自己……心中的向往犹如飞出囚笼的画眉,停在枝头,要为自由高唱一曲的激荡。
可冷静过来,听到陈婉仪这么说,胡适才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可陈婉仪根本就不给胡适辩驳的理由,直接了当的说:“林徽因和徐志摩绝无可能。”
“弟妹,这也……管的太宽了!”
胡适不乐意了,徐志摩和林徽因的爱情,你一个外人掺和个什么劲啊!他也不想一想,自己也是一个局外人,可胡适却异常的活跃和兴奋,这很让人怀疑,这家伙的险恶用心。
和宋三小姐一样,陈婉仪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徐志摩这样的人,出国留学一圈回来,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这是人吗?
口中说着解放思想,却为自己的下作行为做借口。
要是真不喜欢,学学人家周教授,把原配的妻子当家里的妹妹一样养着,养到老。可徐志摩呢?孩子都两个了,还不消停。这大概就是诗人的特质,爱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做男人不能这样,自己图一时的痛快,让女人痛苦一辈子,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养条狗,都要养到老,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这也是赶上了是张幼仪,家里的条件着实不错,有两个疼爱她的哥哥,才不至于陷入人生最大的窘境。
要是换一个女人,可能连家都回不了,那才是惨绝人寰的悲剧。
做出这样腌臜事的徐志摩,别的不说,人品肯定是要被陈婉仪和宋三小姐鄙夷一番的。至于才情……抱歉,宋三小姐是文艺女青年吗?肯定不是啊!
连陈婉仪都不是,更何况更加现实的宋三小姐?
陈婉仪并没有因为胡适脸上浮现的不快而放弃争论,反而说了一个让胡适哑口无言的情况:“据我所知,林徽因和徐志摩所有的见面,林厅长都是在场的。试问,当爹的都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会生起谈恋爱的心思,还坠入情网?你在美国谈恋爱的时候,要是姑娘的母亲在场,你敢吗?”
陈婉仪冷冷地最后说了一句:“这场单相思的闹剧,到这里够了,不要再闹下去了,至少适之你不敢参与其中。”
敢不敢?
胡适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无法解释,对啊!他敢吗?林徽因敢吗?真相正如徐志摩说的他坠入了和林徽因之间的情网?
这家伙不会是臆想吧?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胡适也觉得自己好像被徐志摩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他原本以为徐志摩是一个很实诚的人,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诗人这个群体是高傲的,是超越的,反正他不是当诗人的料,觉得这个群体太过神秘。
可细细想来,陈婉仪的话更贴近真相。同样是作为外人,为什么一个女人都能看清楚的问题,胡适堂堂一个教授,拥有博士头衔的社会名流竟然没有发现?
当他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开始心虚了。他刚才指责陈婉仪是外人,可胡适不也是外人吗?
自己兴奋个什么劲?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个以旁观者身份看待他的论断。因为陈婉仪很不给面子的对胡适说道:“适之,你是一个大学教授,教书育人是你的本分。而且还是社会名流,你的一言一行都将会被很多人效仿。可我不得不说,你在爱情婚姻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扭曲了。你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婚姻和自己期望的差距巨大,而找一个借口将本来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硬是拉到一起。文化圈现在不是说平等吗?可是在你的眼中,我看不到这种平等,而是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宰,把女人当成商品。另外我奉劝你一句,干涉他人的婚姻,不管是处于何种理由,都是不道德的。”
陈婉仪的意思在明确不过了:胡适,你热心过头了。
胡适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打从回国之后,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指责。
仿佛像是雷霆一击,让他根本就没有反驳的勇气。自从有了名望之后,他成为了新文化运动中的旗帜性人物之一。当然论和青年人的关系,他不如周树人教授。论在文艺青年眼中的地位,他和年轻的诗人郭沫若、徐志摩相去甚远。可他在文化圈的地位,也是有目众睹的。
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还有这么一天,让朋友的妻子指着鼻子说他:德行有亏,三观不正。
别说陈婉仪,就连宋三小姐都觉得这一席话说的提气。见火候差不多了,陈婉仪口气缓和了一些:“适之,我不否认徐志摩在文艺圈很有人缘,性格也很不错。但是你知道张幼仪妹妹为什么答应和徐志摩离婚吗?”
“为什么?”
胡适的眼神有些恍然,可关于隐秘的事他都非常好奇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不过边上宋三小姐更加积极:“姐姐,你快说说吧!”
陈婉仪莞尔一笑,仪态自若地端着红茶杯,还有心情喝茶故意让人着急:“你们真想要知道?”
多稀罕呢?
胡适气地哼哼唧唧的冷哼几下,发泄内心的不满。他被陈婉仪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之后,算是大彻大悟。聪明人一般都不用多解释,就能明白。
宋三小姐使劲的点头,她也好奇,张幼仪才二十岁,就被迫离婚。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却要独立抚养两个儿子的成长,还要为自己的学业奔波。这个女人坚强的就像是在山崖上生长的兰花,只有孤芳自赏的份。虽不美丽,却有着独特的芬芳。
其实,刚知道张幼仪身份的陈婉仪也很好奇,追问之下,张幼仪才给出了她自己的答案:“当乔治(张幼仪的幼子)出生之后,她的身边就又多了一个儿子,看着大儿子随意的抛弃曾经非常喜欢的玩具。在那一刻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对于志摩来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她无法忍受一个女人的丈夫是比她年纪还要大的孩子。女人是需要依靠的,而不是让丈夫出去淘气的……”
“淘气……”宋三小姐原本以为张幼仪或许因爱成恨,或者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可连她都不敢想,原来张幼仪也难以忍受徐志摩的‘孩子气’。
说完,宋三小姐坏笑道:“胡大哥,你一直说徐志摩有赤子之心是这意思啊!”
胡适气的直翻白眼,心说:挤兑人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这个大哥来,当年都白贿赂她零食了。
而在银行公会,陈布雷将一天整理好的会议记录交给王学谦,按照前几天的规律,王学谦会选择和参加会谈的顾维钧等人商议第二天议题的内容。
随着英国人果断的抛弃了日本人之后,会谈进入了高速期。谢天谢地,英国佬终于意识到了美国佬是他们的大债主。
“先生,家里来电话,胡适先生到了。”
对于胡适的到来,王学谦并没有太多意外,半个多月前就打电报说要来,一直拖到现在。不过,胡适肯定没有外交会谈更加重要,双方在杭州、镇江、两个城市的租界都获得一致认可。
日本人其实很早就不想要杭州的租界了,作为浙江的省城,日本在杭州拥有占地300亩的租界。可王学谦上任之后,给日租界打上了围墙,就开了一个门。那个围墙高啊,都快赶上了杭城监狱的围墙了,只不过差别就是墙头上没有安装铁丝网而已。
对于杭城,币原喜重郎根本就不在乎,估计日本政府也不在乎。
既然厦门的时局已经无法挽回,那么纠结的关键点还是在厦门的贸易核算上。
王学谦随手在文件上写上几个字:自贸区。
习惯性的抬头问:“就他一个人来?”
“电话里说还有先生您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学弟,也是浙江人,叫徐志摩。”陈布雷觉得徐志摩并不重要,虽然名气有一些,但在文化圈的地位无法和胡适相比。再说,从王学谦的私交上,徐志摩根本和王家没有往来。
陈布雷作为督军府秘书长,这点眼力都没有,那么也太不称职了。
可这一次,他确实想差了,徐志摩很重要,重要到让王学谦根本就不管和顾维钧越好的时间,腾地一下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低声道:“马上回家!”
王学谦的反应太过,以至于还在愣神的陈布雷都没有看到他铁青的脸色,还自顾自的感慨:先生和胡教授的友情真好,真让人羡慕啊!
可王学谦是怎么想呢?
他想掐死胡适,什么不好往家里带,偏偏要带这货!
平心而论,王学谦对徐志摩并没有太多的偏见,男男女女的事情,两情相悦就好。陆小曼因爱生恨,曾经的校园皇后,最后堕落凡尘,让人扼腕,王庚将军的大度也让人赞叹。现在王庚还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而自己反而是徐志摩的学长,万一他替王庚顶了雷……可要了人的亲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