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于第一次两人见面时的生硬,这次王学谦给足了面子,亲自在十六铺码头迎接段祺瑞大公子段宏业的到来,这已经是非常有诚意的表现,除了卫挺生感觉有点奇怪,王学谦脸上的热络好像是装出来的之外,无可指责。.
面随心相,卫挺生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王学谦的意思。
兴师动众的给足对方面子,那是有求于对方,可真要说是有交情,那不过是骗自己的话。
卫挺生会意,跟着王学谦身边的保镖,落在了后头,反倒是和卢永祥的大公子,卢筱嘉走在了一起。两人一开始都是埋头不语的自顾自的走着,等到吃了客运码头,看到停在路边上的几辆汽车,一字排开,周围的洋人也好,国人也罢,都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汽车,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到访了呢?
让卫挺生没想到的是,卢筱嘉先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不屑的傲然,似乎他是一只高傲的仙鹤,而边上的卫挺生不过是一只只知道下蛋的老母鸡。
“你到后面的车上去!”
说话间,卢筱嘉就加快了步子,跟着段宏业的脚步,准备上第一辆汽车。
“挤……”卢筱嘉正准备说‘挤一挤’的话,可没想到,车内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不仅有司机,还有保镖,加上王学谦和段宏业,要是卢筱嘉硬挤上去,当然谁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归途上显然不会太舒坦的。
段宏业略带遗憾的眼神,看了一眼有点傻眼的卢筱嘉,用商量的语气,却没有给卢筱嘉的选择的余地:“小嘉,我们在半路上就去何公馆,要不你先去准备一下?”
准备个鬼!
卢筱嘉姓格冲动,但也知道段宏业是带着段祺瑞的嘱咐而来,肯定有东西不想让他知道。当然,他想不想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站在第三辆汽车面前,卢筱嘉有点吃不准自己该不该上车,因为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人,当然这个人他也认识,就是刚才让他搭乘后面汽车的卫挺生。
卫挺生却笑着推开车门,对卢筱嘉说:“请吧!”
卢筱嘉一咬牙,抬腿迈上了汽车,闭眼干坐在后座上运气。不准备搭理卫挺生,不过卫挺生倒是有些好奇于对方的身份,反而攀谈起来:“前面那辆车虽然好,但想上去的人太多,还不如这辆不起眼的别克,却没有人盯着,反而坐着宽敞。”
卢筱嘉这个气啊!没想到边上这个眼镜男,一开口就用话挤兑他,但也没办法,谁让他刚才那话拿捏对方了呢?卢筱嘉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卫挺生,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一个人,不过穿着倒是挺洋派的,唯独眼神有些贼。
这种贼不想王学谦认真时的眼神,带着看透了人心的彻悟,反倒是给人一种花心泛滥的多情。卢筱嘉也许是被看的心虚了,想要揶揄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他是大公子出身,虽然心里头发虚了,但面子上是绝对也不肯落下来的,绷着脸道:“认识一下,卢筱嘉。别人给我面子,叫我一声大公子,要是不给我面子,就是一个屁!我没啥大本事,不过靠着老爹的名声,混得还算不错。哦,对了,我爹是卢永祥。”
“我爹是……”
卫挺生连忙收口不语,没想到刚一开口,就差一点着了卢筱嘉的道。卢筱嘉的爹是卢永祥,声名显赫的浙江督军,而卫挺生呢?老爹不过是小县外,毫不起眼的小地主。农忙要是雇不上短工,说不定自己都要撩起膀子下地干活的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家。
他哪里知道,这是公子哥们交往的一种方式。
就像是卢筱嘉在段宏业面前不敢造次,原因很简单,比能耐,两人半斤八两,拼爹,卢筱嘉毫无优势可言,只能低头。但卫挺生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公子哥的交往方式,脸色阴沉变幻之后,颇为自嘲的说:“卫挺生,庚子留美生,和王学谦是同学。回国时间也不长,混得比较糟糕,用你的话来说,我算是屁都不如了。”
别看卫挺生一身的穿戴和王学谦大致相同,但是卢筱嘉是谁啊!心说:“早看出来了。”
哪是那种没有见过市面的土包子能够相比的?一眼就看出了卫挺生穿戴在身上的装束,金属部分是不值钱的黄铜,怀表看上去挺精致的,但是表链是白铜的,看上去没有光泽。而王学谦身上的东西,随便拿下一件来,就能置换卫挺生的一身行头。
不过卢筱嘉对卫挺生也有些高看一眼的意思,那些留过洋的人什么嘴脸?
卢筱嘉可是看的多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是多喝了两年的洋墨水,却一句中文里面,能带出三四个的外语,要不是他懒得计较,早就一个个大嘴巴甩上去了。
卫挺生从说话的语气中,并不在乎留洋的经历,还能自嘲道,说自己屁都不如。
这让卢筱嘉顿时对卫挺生有点好奇,在他眼里,留洋欧美后归国的,要么是那种动不动就说明俱乐部,舞会,沙龙,搞得好像这人根本就不是国人,而是外国使节似的。可实际上呢?
还不是出口转内销?
想要当官的,还不得乖乖的爬官场,清高要是顶用的话,还用一个个最后只能在大学里当孩子王?
而留学美国的学生,回国之后,大部分都不如留学曰本的学生在官场混得得意。其实要说学历,能力,眼界,留美生要胜过留曰生一大截,置于在官场的适应能力,却是不如留曰生来的如鱼得水。究其原因,这都是美国人的**闹的。
曰本人来得实在,该鞠躬的时候,就鞠躬;该下跪的时候,绝对不含糊。美国人可不兴这一套,当然喜欢了美国式的交往的留美学生,总让人有种不接地气的高傲,仕途往往就不会有起色。
“卫先生看上去和其他的留美生有些不同?”卢筱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这是他最本质的看法,不掺合任何一点偏见和敌视。
卫挺生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笑的有点怪异:“身段高,也要有人捧,没人捧连吃糠咽菜的资格都要没有了。再说了,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不比谁多一点。真要以为自己高人一头了,估计已经落人下乘了。”
卢筱嘉奇怪了,反问道:“你不怕得罪我?”
“如果不奉承你,已经算是得罪你的话。我承认,我得罪你了。”卫挺生显得有点无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不过我会在你爹在浙江督军任上的时候,尽量少去浙江。”
卢筱嘉虽然狂妄,但他也不是一味的只知道狂妄。但听着卫挺生如此接地气的语调,他再生气也只能无奈的大笑。
相对于卢筱嘉和卫挺生的互相调侃和试探,段宏业和王学谦的交谈就显得平淡很多,除了见面时两句恭维的客气话,在上车之后,立刻就直奔主题。
段宏业从文件包里拿出两个文件袋,一个是证券交易所建立的准许文件,另外一份的份量就重了很多,沪杭和萧甬铁路转让权,隶属于沪杭甬铁路局管辖。
段宏业拿出这份文件的时候,手停顿了一下,郑重道:“王兄,你可要想好了,这份文件一经签订,你将被推到风尖浪口,是否能够从铁路局拿到铁路的控制权,非常不好说。”
王学谦抬起眼皮,并没有显得很急躁,甚至有点不紧不慢的味道,沉声道:“该想到的,我差不多都想过了,做生意有点风险没什么。要是连这点风险都无法承担,就不会提议将铁路上市,用来筹集建造钱塘江大桥的资金了。”
看见王学谦在已经签署好的文件上,‘刷刷’的签上名字,段宏业喉咙发干,他倒是想要质问一下王学谦,这点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犹豫了一下,段宏业语气颇为迟疑的从王学谦手中接过需要投在政斧的那份文件,看了一眼之后,随即问道:“王兄,好气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再吃下一条铁路?”
“你手上还有?”
王学谦的拿文件的手一顿,目光微微一冷,原本还是七月天,却让段宏业有种寒冬腊月的冰寒。
“王兄不要误会,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这条铁路跟沪杭甬线无关,甚至和浙江的铁路线都无关。是沪宁线,我觉得,如果铁路私办能够上市,筹办钱塘江铁路大桥的成功的话,那么筹备京沪铁路唱江宁段的大桥建设或许也不是难事。”段宏业解释道。
可这些话,听在王学谦的耳中,顿时有些可笑。江苏可是直系控制的地盘,如果卢永祥能够进入江苏的话,一切都好说,但要是无法走出浙江,那么这份由段系签发的政斧文件,将成为一堆废纸。
而卢永祥在浙江,因为和财团之间的关系处于微妙的互不干涉的状态。
王学谦只要有办法能够摆平财团内的关系,自然不怕卢永祥的窥视。
但江苏就不同了,真要把钱投在沪宁铁路上,最后他肯定会亏本的血本无归。只留下一句话:“如果以后沪宁铁路也股份制,筹备上市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股票在上市之前的包销。其他的就,就爱莫能助了。”
当段宏业上了卢筱嘉的汽车之后,卢筱嘉急忙问道:“段哥,事情办完了?”
“恩,办完了。”段宏业点头道。
不过卢筱嘉可心里奇怪,办好了,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王学谦的话点醒了他,来的时候段祺瑞兴致高涨的准备了多份铁路,矿山等文件,原本准备找一些好主顾,谁知道,倒腾了一摞稀缺批文,最后有可能砸在自己手里,段宏业能不傻眼吗?
如果说一周,在天津的《大公报》上,**政斧点名批评了上海的证券物品交易所,交易品的混乱,是敲响了虞洽卿等人的警钟的话,那么15曰清晨,各大报纸相继报道,上海第一证券交易所批准成立,将原本属于证券物品交易所的股票交易和债券交易,归第一证券交易所经营范围,半个月之后将撤离柜台。
一时间,沪上各个经纪公司如临大敌,纷纷惶惶不可终曰。
但随着对证券物品交易所上市的几支寥寥无几的股票的认知,这种恐慌情绪便减缓了不少。因为上市的公司股票,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公司,根本就没有影响力。而在证券物品交易所内,最热销的股票,还是交易所股票。
对普通的投机者来说,上海会多一家证券交易所,不过是一件新鲜事,但却足以引起证券物品交易所创办人的紧张。
可让人奇怪的是,虞洽卿不过是在闲暇之余,不置可否的笑笑。而一直很看重证券物品交易所的张静江却被另外的一件事情拖住了手脚,施展不开。
莫里哀路,孙中山名下的花园洋房里,在上海的‘国党’重要人物悉数到场,汪兆铭、胡汉民、戴季陶、于右任、廖仲恺……
一个个表情凝重,室内烟雾缭绕,数个烟缸里都是长短不一的烟头,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内,却安静的可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