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永祥进攻江苏的消息,就立刻成为了整个江南,乃至民国的最重要的消息。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这是卢永祥为了给段祺瑞报仇,一意孤行引发的战争。
在江苏,商界,政界,乃至学界,都在南京举行了反对浙军暴行,发动战争的游行。而在民国政坛,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张謇,更是在齐夑元的恳求下,拖着年迈的身体,去了燕京,请求援军。
段祺瑞虽然下台了,但是作为掌控北洋政府五六年的实权派人物,他的倒台虽然将成为必然,但影响力并未全部消除。和奉系的同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
皖系偌大的地盘,现如今已经只剩下了浙江,福建和陕西。
或许直系军队对南方的军阀割据势力,一时间腾不出手来,但陕西的陈树藩是一定要解决的。加上张作霖对燕京,天津的野心也昭然若揭,对曹锟来说,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将面临的困境,是如何扫清黄河以北的异端势力,而不是主力布局在南方。
不然乘虚而入的张作霖,就很可能占领直系军队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燕京,天津等地,成为最大的赢家。
不过这对在上海的卢筱嘉来说,太遥远了,以至于根本提不起劲头来。
他并不关心老爷子能否打下来江苏,因为战争一开始就很顺利,在江苏地方军控制下的嘉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很快就被卢永祥的先头部队拿下。在三天的之间内,何丰林的混编旅已经直逼苏州城下。
卢筱嘉关心的是,他好不容易发一次财,却没想到是一场空欢喜。
手里面拿着一万股铁路公司,也就是沪杭甬铁路的股票,本以为,获利几万,甚至十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手里的股票一下子变成了废纸,这让他有种被欺骗的愤怒。
“段哥,我们是不是被王学谦给耍了?”
段宏业哈气连天,联络奉军,根本就不需要他出面,因为他的地位太低。于是就留在了上海,家里头jiāo妻如云,孩子满地跑的段宏业很快就迷恋上了上海滩的夜生活。
也难怪,早就腻味了八大胡同窑姐的路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晚上逍遥的地方。
可在上海,段宏业的那点可怜的经验落伍了,在上海滩,没有八大胡同的扎堆,或者说有这样的场所,但上海的花界,这早就是一种低端生意。
新的路数,层出不穷。
舞厅邀舞,大饭店的华灯下,临街窗口的咖啡小座,女郎那无意间的一瞥,风情中带着寂寞的眼神,让人怜惜。
其实,这才是上海滩的花界,做的生意一切都和燕京的八大胡同一样。可过程,让人无法抗拒,尤其是早就吃腻了燕京环肥燕瘦的段宏业,像是一个刚刚来到大上海的毛头小子,神态中露出青涩的好奇。正式这种好奇,就像是大都市,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女,找到了彼此的慰藉。享受着初恋的味道。一下子陷入其中,就像是一场又一场刻在记忆深处的温馨画面,无法磨灭。
而对段宏业来说,每一次的‘巧遇’,都是一次独特的滋味,让他无法自拔。
当然,‘长三’娘子们,和燕京的八大胡同的当红姑娘一样,要价不菲。
已经是囊中羞涩的段宏业想起来,老爷子好像很久没给自己寄钱了。当然,段祺瑞都在逃难了,哪还顾得上在他心目中,败坏段家门风的孽子的死活?
抬头看了一眼客厅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再过两个小时,他将出现在贝当路的一家小咖啡馆,老板是法国人,在周围的外国人都喜欢叫这家咖啡馆为安格斯,如果加上全名翻译过来的话就是‘黄昏诱huò’。
精虫上脑的段宏业,抬起眼皮,把目光放在正怒气冲冲的卢筱嘉的脸上,有点纳闷的说:“筱嘉,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发达起来的。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最好是美元。”
“老大,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卢筱嘉算是被段宏业打败了,同样是豪门子弟,段宏业的老爷子,已经成了流亡前总理了,这位还能这么心宽,已经让卢筱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听着呢。”段宏业脑子里活跃的,绝对是一场香艳的场景,可以肯定的是和卢筱嘉无关。
卢筱嘉的怒气,一下子被段宏业打击的烟消云散,只要复述道:“我说,我们是不是被王学谦给耍了?”
“耍了。”段宏业皱着眉头,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感觉王学谦是非常好说话的,怎么可能耍自己呢?试探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看,他先是通过你和伯父联系上,让他获得了沪杭甬的铁路股份。然后看到伯父下台了,就搭上了曹锟的线,难道不是耍我们吗?”卢筱嘉显然并不是想说这些,可他也知道,心里想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反倒是段宏业轻笑道:“筱嘉,这就是政治。总不能他在我们家老爷子身上拿到了一些好处,就要死要活的追随已经倒台的家父吧?再说了,他也是拿出了真金白银的。”
“可是……”卢筱嘉急道:“可是他现在正在和我们合作啊!”
“对啊,我想起来了,不是说叔父进攻齐夑元之后,他还有一笔军事物资要转交给你们吗?给了吗?”段宏业提醒道。
说道这件事,卢筱嘉脸色臭臭的,像是被遗弃的半老徐娘一样,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已经通知了我,让我晚上准备人,在苏州河上游准备接受物资。”
“那你还担心什么?”段宏业躺倒在双人沙发上,枕着额头,还是想着钱的问题:“对了,筱嘉,你身上还有钱吗?”
“只有三百大洋了,这段日子生意难做。”卢筱嘉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在赌场,当然赌术平平的他,总是给人交学费的居多。
“三百,能干什么?”
段宏业撇了撇嘴,显然是看不上这笔小钱。再说了,虽然他们吃住都在何公馆,都不要钱。可出门身上总是要带上一笔钱的吧,不然不是要被人看轻了吗?
“还有一个事,要告诉你。”
“你说吧,我听着呢?”
卢筱嘉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段宏业,无奈道:“还记得当初王学谦给我们每人一万股铁路股吗?”
“有这回事。”段宏业想起这茬来,顿时来了精神,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当时我把这些股票放哪里了呢?哎呀……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有了这笔股票,段宏业甚至可以想象,自己能够在上海逍遥的过上两三年。
卢筱嘉没好气的说:“别找了,铁路公司在交易所上市了,但是无人问津。我们手里的股票,等于一张废纸。我算看出来了,当时的王学谦就没按着好心。”
段宏业怎么也想不透,王学谦怎么就不安好心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考虑的问题,现在他脑子想的更多的是,下午还去贝当路吗?可兜里没钱,出门底气不足。去了,也估计没戏。可要是在公馆里那该多闷啊!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股票的事。”
“既然卖不出去,分红总是有机会吧?”
哎……卢筱嘉彻底被段宏业打败了,要是分红的话,至少还要等三个月的时间。
再说了,这么不被看好的股票,分红的时候,能有挣头吗?
其实卢筱嘉比谁都着急手里的铁路股票,手上一直非常拮据的他,很难想象,一下子冒出一笔数万元的巨款,是什么样的豪气冲天?可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醒来之后,就变得意志消沉,甚至怨这怨那,就是出不了胸口的闷气。
一开始,他还偷偷的在铁路股上市的当日,去了位于爱多亚路的交易所,看着好像人不少,心里顿时期望也大了起来。他的化妆之旅倒是一帆风顺,在场的人一个都没有认出他来,是大名鼎鼎的浙江督军的大公子。让他既庆幸,又失落。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的心,一阵一阵的发凉。最后沉入冰河。
原来,整整一天,他怪在交易所上股票无人问津,连证券公司代售的地方,在开业的那一刻热闹过一阵之后,就变得冷冷清清的,这才意识到,手上的股票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纸。
过了一会儿,卢筱嘉神神秘秘的凑到段宏业的面前,小声道:“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他算账去?”
“谁?”
“王学谦啊!还能有谁。”
段宏业虽然是花花公子,没多大的本事,但也知道好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可卢筱嘉却和他完全不一样,就像是被惯坏了小孩子一样,总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实得到便宜最大的就是他了。
段宏业好不给情面的骂道:“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吧?找王学谦算账,你活腻味了?要是他一怒之下,拒绝给你老爹交易武器物资,你爹还不把你踢死?算了,等会儿出门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你小子到时候犯浑。”
卢筱嘉临出门的时候,还是觉得段宏业的话怪怪的,总觉得不对劲。
在路上,想了一路,这才隐隐约约的觉察到,段宏业好像一不小心把一种动物和他老爹卢永祥放在了一起。
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找段宏业麻烦了。再说了,他被段宏业也骂习惯了,不在乎卢永祥也蒙羞一次。此时此刻,在上海郊区的苏州河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在靠近河边的渡口,有一盏昏暗的马灯亮着。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来了。”
当一艘艘大船出现的那一刻,卢筱嘉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他虽然感觉王学谦不靠谱,但是只要没有在军火上打折扣,他就不会惹上麻烦。看着从船上一箱一箱的枪械,被抬上了大车,卢筱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只不过,这次交易,王学谦竟然没来,这不是看不起他们兄弟俩?
正当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好像有人在叫他们。
走进一看,在昏暗的‘气死风灯’的灯光下,眼前冒出了一个外国人的面部轮廓,好像有点印象,但又不是太清晰。
“你找我们?”
来的正是皮维,看了一眼卢筱嘉,问:“是卢筱嘉公子?”
“没错,找本少爷有何贵干?”卢筱嘉仰视45度,这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些什么东西,眼前就是一团黑黝黝的,根本就看不真切。
皮维也干脆,根本就没多说话,从皮衣的内兜摸出两个信封,递给了卢筱嘉,说道:“这是给你们的。”
他只是知道,在民国做生意,尤其是军火生意,军需官和大人物的衙内都不能忽视。所以两个信封里包的是一笔钱。当然,如果是按照合作的条款,皮维是不需要付出这笔贿赂的。但是在进攻发起来,卢永祥想起来他的一个加强警卫团的装备也不怎么地,这才乘着交易的机会,追加了近二十万美元的军火订单,包括部分弹药。
而这两个信封正是这笔订单的提成。
站在一边的军需官,看着卢筱嘉和段宏业,两人的脸上都是一喜,一人拿着一个信封,偷偷的用手捏着信封。可他却愁眉苦脸的,只能自认倒霉。
军需官的眼珠子转而看向了皮维,想着提成是他该拿的,既然你给错了,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皮维先生,兄弟我忙前忙后的,可那笔提成?”说完军需官两只手指捏在一起,前后来回的摩擦着,做出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皮维却根本没有做错的觉悟,说:“你去问卢筱嘉拿。”
军需官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躺在地上。借给十个胆子,也不敢从卢筱嘉的手里要钱啊!再说了,要是让卢永祥知道了,他借着购买军费的时候,吃回扣,还不枪毙了他?
反倒是卢筱嘉和段宏业欣喜的发现,信封里厚厚实实的,走进马灯,抽出来,绿色的,两人顿时眉开眼笑,在手里的厚度,估计在2000美元上下。20美元一张的纸钞上的外国老头,此时此刻是多么的可爱啊!
卢筱嘉将钱贴身放好,底气十足的说:“段哥,你说我是不是要原谅王学谦?还是先不原谅,看他以后的表现。”
段宏业心满意足道:“他的表现不好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