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林翼回校,先来拜见李阶。李阶慰问了一下林翼“兄长病情安否”,林翼也请教老师这几个月来管宁学舍各方面有什么进展,在看到李阶所撰的各个科目的新提要后,说道:“这提要比七将军写的详尽多了。先生,七将军他最喜欢有学问的人,见到先生一定高兴得紧!”
李阶道:“咱们现在整理的这些书籍资料,当初都是七将军下命搜集的吧?”
林翼点头道:“是啊。不过我们都是边做边学,连七将军也是如此。先生,你在大宋时学的就是这个吧?要不怎么能把学问做得这么好?”
李阶道:“不是。我也是边做边学。”
林翼奇道:“那为什么我们都觉得先生你对这些学问十分精通呢?许多我们看不出来的问题,你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李阶微微一笑道:“我有一良师,经学文章得于明道先生,史学识见私淑涑水先生,《皇极》精要入康节先生堂室。我忝列其门墙之内,所学虽浅,却也打下了不错的底子。现在我们在处理的这些学问虽新,但根基尚浅,尚处于整理阶段,我转过来并不困难。不过将来再要深入就难了,还得依赖你们这一代、甚至下一代了。”
林翼听得半懂不懂,问道:“明道先生便是洛阳程颢先生吗?涑水、康节又是谁?”
李阶叹道:“你列我门墙,也算得诸位先生沾润,称呼祖师们却不当如此无礼。将来若到中原被士林同道听见,莫的笑话你粗鄙。涑水先生便是司马温公讳光,康节先生姓邵讳雍。”
林翼心中把李阶的话转一转,这才知道李阶说的正是司马光、程颢、邵雍,那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学者,一时间不由得心头耸动。
李阶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天资是很聪明的,可惜接触正学却晚了些,这些学术渊源,我以后慢慢跟你说吧。”顿了顿道:“这半年来我将七将军留在朱虚山的手迹都读遍了,他所学甚新,大逾我往昔所知。只是根底似乎不深。可用于时务,却略不足以论学。可笑北国无人,竟称之为‘第一才子’云云。”
林翼对杨应麒佩服还在李阶之上,听李阶言下有看不起杨应麒的意思,不服道:“先生是说七将军也不及你么?”
李阶道:“话不能这么讲。应该说他是极精明能干的人,若论世务我望尘莫及,至于学问则不够精纯……”说到这里对林翼道:“你这一脑子鬼主意都是学他的吧?嘿嘿,那也不错,将来也是个用世的人才。”
林翼见自己的长短被李阶一语道破,心想:“他们二位的学问我都没摸到边呢,没法评断的高下,却等七哥来了看他对李先生如何评价!”
女真建国初期,杨应麒号称“大金第一才子”,等吞并了东京道,张玄素、杨朴、张浩、王政等渤海士子相继加入,其经史功底都不在杨应麒之下,但论到知识的广博则远不如他,因此这个称号得以延续。
管宁学舍开学以来,聚集了辽河流域的斯文隽秀,众人在杨应麒的领导下孜孜不倦,讲学读书,学问日进,彼此唱和谈论,都觉朱虚山学风甚盛,辽南士子的学问就是大宋名儒也不能过。
及李阶北来,初时锋芒不露,但来了不到半年便将杨应麒所引新学全部贯通。不但津门的教师见到他多行半师之礼,就连渤海一等一的士子遇到他也无不相形见绌。杨朴、张浩等人本来倨傲,但和李阶有过深谈后便纷纷避席。
杨应麒在辽口曹广弼处从十一月初呆到十二月中,期间披阅了杨朴从津门转来的《汉部新礼议》《汉部新律议》两篇小文,作者李阶却是一个颇陌生的名字,掩卷大惊,对曹广弼道:“咱们汉部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高人!”
曹广弼道:“我打听过,这个李阶来津门虽有一段时间了,但直到近来才显露头角。只是你向来消息灵通,怎么反来问我?”
杨应麒道:“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半年多来被大嫂压着不让理事,日常关注也只在几处最要紧处,但毕竟没法像以前那样面面俱到,许多事情都生疏了。”
曹广弼点头道:“那你如今身子大好没?”
杨应麒道:“没什么事了,闲了这半年多,脑子倒是比以前灵光了不少!”
曹广弼道:“那就好。这段日子宋辽使者往来驰聘,我观国主意愿,伐辽之事就在眼前。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场仗一开打,在大宋、大金联手夹击之下,大辽便有灭国之祸!此战必然旷持日久,不是一年两年就会结束的。到时我们几个去了前方,辽南千头万绪的事务便都压在你头上,咱们汉部若没有你居中策应,只怕局势难以控制!”
杨应麒叹道:“其实我早就感到局势难以控制了。汉村还在会宁我们的事业还小,所以我才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但我们的事业越大,再想全面掌控便越难。顾得了东边,顾不了西边……”
曹广弼接着笑道:“顾得了汉部事,顾不了房中事!”
杨应麒脸尴尬一笑道道:“二哥你别笑话我了。现在辽金持衡的局面即将打破,接下来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大变!你放心,我会抛开杂念,全心理会军政要务的。”
“这才好。”曹广弼道:“大宋使团的事情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跟他们接触?”
杨应麒不悦道:“最近好几次事情,比如让王政回宋、两国国书往来等完颜希尹都不让我与会。和大宋朝廷通问的文书,完颜希尹连副本也不肯给我看!我们牵好了线,他们却想就这样把我们晾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他哼了一声又道:“我当初也没想到国主这么精明啊,只是他不让我们再插手,我们也拿他没办法。话说回来,我们要的好处差不多都已经到手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宋使怎么周旋了。”
曹广弼道:“国主的态度,我始终不是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