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去病陡觉肩膀受制,自然而然地便一个矮身,坐倒在地出脚反踢,同时铁钩挥出向对方要害划去。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拼命习性,手脚动得比脑子还快。
但对方反应却也不慢,一被种去病挣脱马上退开,种去病三脚一钩没踢着划中对方,马上跳起凝神待敌。
那人喝道:“你干什么!比武还是拼命!”
种去病被这一喝喝得心神一定,冷静下来,满脸惭愧,忙向退在一旁的海通和尚道:“大师见谅,小可失态了。”
海通合十道:“无妨。少年人易于激动,也是人之常情。”又道:“种壮士是从战场上归来的吧?”
种去病昂然道:“不错。”
海通叹道:“怪不得能有如此杀气。战场上骁勇善战自是好的,但杀气太重,恐有伤天和。种壮士下得战场后,须多读佛经消解戾气才好。”
种去病还未说话,刚才按住种去病那人哈哈笑道:“和尚迂腐了。比武场上存得慈悲心,战场上可存不得。没一点杀气,如何胜敌!须得令敌人破胆,胜敌而后方能止杀!”
海通微微一笑,却也不辩。
种去病刚才沉浸于战斗当中,这时才发现除了刚刚出现在场中这个人之外,栏杆那边还有一个和尚,一个青年,看样子也都是练家子,心想:“他们都是禅武学堂的人么?这海通称那悟明和尚为师弟,可见他在禅武学堂中地位不低。但眼前这人看样子不过三十上下,竟敢直斥他迂腐,这人又是谁来?”平眼望去,对方也正望过来,看了看种去病的断手,问道:“你姓种?”
种去病点头道:“不错。方才多得这位大哥出手制止小弟暴乱。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却没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是萧字旗下、从阴山那边来的吧?”
种去病心中一凛,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那人道:“你的事情我听老七说过,反倒是六奴儿从来没跟我提起。”
种去病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问道:“请恕去病眼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笑了笑道:“六奴儿叫我大哥。”指着栏杆外那个青年道:“叫他二哥。”又指着那和尚道:“这个是禅武学堂的主儿,悟明和尚。”
种去病听得惊疑交加,忽然想起一事,向那青年看去,果见他脖子上有块胎记,正是曹广弼的标志之一——萧铁奴和他提起过的,赶紧单膝跪下道:“末将种去病,见过大将军、二将军。”
种去病面前这个人正是折彦冲,他见种去病如此,微笑道:“这里是武场,但论武艺,不论身份。起来起来。”
种去病才站了起来,便听旁边曹广弼道:“看你这身手,有在大宋军中历练过吧?”
种去病心头微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曹广弼又问:“世衡将军传下的西北种家,与你可有关系?”
种去病低头道:“我这等人,何敢高攀,莫的侮了世衡将军。”
曹广弼冷笑道:“在我汉部为将,不足为荣,反以为辱么?”
种去病心中吃惊,知道说错了话,惶恐道:“去病该死,请二将军降罪。”
折彦冲挥手道:“好了好了,都说这里只论武艺,说军中之事作甚?来,种兄弟,我们比一场。”
种去病沉吟道:“不敢跟大将军动手。”
折彦冲笑着问道:“为何?”
种去病道:“若尽情,恐出手没分寸伤了大将军贵体;若不竭尽全力,又是对大将军不敬。”
曹广弼皱眉道:“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顾虑!这般不爽快!”
种去病尴尬地笑了笑,却仍不敢动手。
折彦冲也有些失望,说道:“那便算了吧。”对曹广弼道:“二弟,我们来一场。”
曹广弼二话不说便跳下场来,种去病和海通忙都退到栏杆以外。折、曹二人行过武者之礼,便即动手。但见场内沙尘纷飞,拳如电,脚如风,种去病看得呆了,心道:“大将军与二将军都是光明正大的身手!”摸了摸自己的断手:“我却是不行了,这辈子,只能杀人!”
忽听场内啪一声响,折彦冲被摔翻在地,曹广弼笑道:“大哥,你身手可慢了啊,脚下也飘了,是被人奉承多了吧?”
折彦冲一声冷笑,翻起来反攻,拳拳凶狠,曹广弼一个遮掩不住,颊上吃了一拳,登时肿了起来。
折彦冲笑道:“老二,你不够稳才是真的。手都软了!以后朱衣巷少去,让阿虎给你介绍户好人家正经。”
种去病心道:“朱衣巷,那不是烟花之地么?二将军会去那种地方?”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你少在军中后辈面前坏我的名头。”
折彦冲笑道:“去几趟朱衣巷,坏什么名头!军中宿将,乱世名妓,佳话啊!”
曹广弼被折彦冲说的有些尴尬,讷讷道:“旧相识罢了。”
折彦冲道:“既然如此,何不赎出来?”
曹广弼皱眉道:“今天比武,尽说这些干什么!”揉身上来与折彦冲摔跤。两人纠缠在一起,一直翻滚到都没力气,这才一起仰面躺着一起喘息、大笑。
种去病看得羡慕,心道:“若彦崧在此,我们也能这般……”忽又摸了摸那锋锐的铁钩,心中颤抖:“但要是像刚才那般杀起了性子,岂不伤了他?”正自出神,忽然有人扯了自己一下,却是悟明和尚。
海通与悟明和尚领头走出院子,种去病会意,也跟了出来。三人守在门外,随口论些武技。良久,曹广弼才走出来,对种去病道:“大哥要见你。”与海通、悟明点头道别便径自离去了。
种去病心怀惴惴,入内见折彦冲,走近前来,只见折彦冲端坐在刚才躺着的位置上,满是汗水的衣服都干了,显然是长久未动所致。
折彦冲指着栏杆上披着的干净衣服道:“帮我拿过来。”一边站起身来,随手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从种去病手中接过干净衣物穿上。
种去病见折彦冲眉头紧皱,脱口问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折彦冲随口答道:“广弼说要回大宋……”
种去病吃了一惊:“什么!”
“我本来想挽留的,但终究劝不住他,”折彦冲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或还有转机,你莫要向外人提起。”
种去病想了想问道:“若是六将军问起,去病当如何回答?”
折彦冲道:“广弼要去大宋的事,现在也就我和应麒知道。不过六奴儿自然不算外人,他若问起,你照实说便是。”这时他已经穿好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地方不错,以后若有空不妨常来玩玩。年纪轻轻的,别老阴沉着脸。今天我还有事,这便先走了。”顿了顿道:“在军中好好干。”
种去病应了声是,目送折彦冲出门,自己又在这院子中站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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