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岳殿。
津门地区的元部民代表,以及因为各种原因留在津门的元部民代表共一百七十六人在收到紧急通知后纷纷放下手头的要务按时出席。萧铁奴叛变的消息这时还没有在津门传开,但忽然召开这么大规模的元部民会议还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安: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代表们望向折彦冲夫妇的座位,发现虎公主竟然红着眼睛。完颜虎不是柔弱的女子,她的眼睛不是哭红了,而是熬红了——虽然杨应麒让她回去休息,但她回去后哪里睡得着?好容易挨到下午便赶紧往四岳殿赶来,进门后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场的。也正因为有虎公主一开始就在那里坐着,才少了许多部民代表间的窃窃私语。
代表们又向狄喻的座位望去,不理军政大事以后的狄将军身体本来已调养得很不错,但此刻忧心忡忡的样子又让人联想到他的病。狄将军这几年早已涵养得十分旷达,对许多事情早已看得淡了,今天居然会忧形于色,恐怕是真的出大事了!
代表们又向曹广弼的座位望去,那里空着。曹广弼辞去军职后隐居海舟之中的事情,便是津门市井小儿也多知道,在座的人更是个个清楚。虽然曹广弼已经辞去军职,但他的元部民资格可没取消。这次忽然召开代表大会,而近在咫尺的二将军居然没到,未免让人又凭添了几分猜疑。
最后也是代表们最关注的,是杨应麒的座位!七将军是汉部政务之首,大将军不在时由他暂领汉部的大小事务这已不是第一次,所以部民们对此十分习惯。不过这次在大将军北上的情况下七将军忽然召开元部民代表大会,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七将军还没来?”赵履民小声地问了一下身边的林翎,林翎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赵履民又问:“那这次到底要议什么事情,林当家可有些什么消息没有?”
林翎道:“我也是忽然接到通知,并无一点头绪。”
忽然门边的代表们有的探头有的打招呼,更有的鼓掌,便见杨应麒从大门走了进来,他对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却示意鼓掌的人停下。他的步伐并不急促,双眼有神,显然上午那一觉睡得不错。
林翎见到杨应麒这等神色,心道:“应该没什么大事,至少不是坏事。”她仔细观察着杨应麒的步伐、神态,忽然觉得他脚步的节奏有些变化了,变得怎么样呢?稳重?还是强健?她又看着他走向发言台,看着他环首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在数百道目光的交错中杨应麒在林翎脸上停留了十分之一弹指不到的时间,随即掠开——实际上与会每个人都感觉七将军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停,就是这么一个环视,让许多本来有些疲懒的代表也不禁挺了挺身板。林翎忽然觉得杨应麒的眼神也变了,变成什么样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这个会议,是我要求召开的。”杨应麒开口了,会场也因为他的开口而显得更静。今天七将军的声音显得有些奇特,以往他在召开会议讨论议题时往往也是把答案备好了,却仍然用一种商量的口气来让代表们心甘情愿地赞同他的主张。但现在,七将军的语气却显出几分独断的味道——似乎他不是来和代表们商量,而是在向代表们提出要求!不过很奇怪,代表们不但没有对七将军的这种变化产生什么抵触,甚至充满了期待!说实在的,像上次那样要他们决断难以决断的大事他们实在不习惯,最好还是由杨应麒把事情决定好了,大家再举举手表示支持就行。
“最近,”杨应麒道:“北边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关系着汉部的生死存亡!现在那个消息还没传开,不过快了。”
大事?还是关乎汉部生死存亡的大事?这话由杨应麒这样地位的人说出来本来应该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但现在却没有。杨应麒口里说会发生了一件大事,可他的眼睛分别在说:放心,没什么!有我呢!
以前七将军很少这样说话的,不过他多年来掌控汉部政务积累下来的威望让他很容易便控制了这个会场群体心理的走向。
“几个月前的元部民代表大会,针对从金伐宋这件事情,我们经过投票决定对会宁做出让步,于是大将军带着这个决定北上大定府,希望国主、谙班他们能谅解汉部的苦衷,尽量使我们不用太过为难。在大会上,大将军提出了让大宋割让燕京路这样一个折中的建议。本来,无论国主、谙班他们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们汉部都愿意通过磋商尽力配合。可到了后来大将军才发现:这次的会议根本是没有诚意的!或者说,这个会议根本就是一个陷阱!甚至可以这样讲:从金伐宋的这件事情也完全是一个阴谋!”
杨应麒没有扭曲他所知道的事实,但事情从他嘴里出来后就有点变了味道。折彦冲有些过分的强硬被淡化了,最能让代表们记住的却是完颜部“无理取闹”的态度。
可是,大定府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陷阱?从金伐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阴谋?听到这里,代表们都有些紧张了。
“当时,大将军提出了很多建议,作出了很多让步,但会宁派来的人却步步进逼!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国主面前说了什么坏话,总之,他们干了一件很对不起我们汉部的事情!”
说到这里杨应麒又顿了一顿,等到所有人都几乎忍不住要问“什么事情”时才脱口道:“他们竟然设下诡计,把大将军扣押起来软禁了!”
“哗——”
会场忽然喧哗起来!代表们先是惊讶,随后是愤怒,这时候由于情境特殊,他们竟还没想到恐惧!
汉部虽然是大金的附属,但汉部毕竟有它的独立性,而折彦冲又是部民所拥戴、阿骨打所默许的合法领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囚禁折彦冲这事是令人很难接受的!何况折彦冲又“没有犯错”!
“七将军!这……这是真的?”站起来问话的是张老余,他已气愤得连声音都已经有些发抖,在得到杨应麒肯定的点头后竟指着北边破口骂道:“胡虏!胡虏!这帮胡虏!我就知道是不能相信他们的!”
一些女真人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变了,杨应麒作了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等会场稍微安静下来以后才继续道:“这件事情的一些细节,我们还没搞清楚。但很明显,这件事情是针对汉部而来——但张老余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那样说话的,因为这次会宁那么做根本就不是由于女真与汉人的矛盾,而是由于会宁和津门的矛盾!别忘了我们汉部内部有不少女真的兄弟姐妹,别忘了我们的虎公主也是女真!”
张老余脸红了红道:“是我错了。”说着向几个女真代表的席位拱手,那几个代表也起身还礼。
杨应麒继续道:“总之,这件事情和族统、籍贯根本就没有关系。从几个勃极烈谈论的事情看来,他们扣押大将军,完全是因为会宁有一些人认为:我们汉部民众这些年赚到的钱,应该拿出来跟他们摊分。”
“放屁!”不知有谁忍不住叫了出来,但大家自然都知道这两个不雅的字眼针对的不是杨应麒而是杨应麒口中的“有些人”。
赵履民听到这里也有些担心了,虽然他不愿意出头,但毕竟做了几年的商会会长,威严勇气总是有的,于是站了起来问道:“七将军,他们扣押了大将军,到底是想怎么样?要摊分我们的钱?又是想摊分?”
杨应麒道:“他们想怎么摊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想用他们的方法来摊分!”
“他们的方法?”
杨应麒道:“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领兵南下,接掌津门的军务政务,那时候该怎么分,规矩还不是由他们来定!实际上,根据北边的情报看来,他们现在已经准备这样做了。平州的东路军,已经向辽口开来了!”
听到这里赵履民又气又忧,满脸通红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应麒说的情况完全是可能的,而这也是商人们最害怕的事情!
那边张老余又忍不住了,站起来道:“这!这!太过分了!他们……他们当初想要我们在会宁创下的那一片的基业,就把我们赶到津门来!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把津门搞好了,他们又要来接掌津门!他们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到大海里才罢休啊!不行!七将军!不行啊!我们不能再退让了!”
“对!我们不能再退让了!”
张老余周围的人纷纷响应,赵履民也道:“七将军,万万不可让他们接掌津门啊!要不然事情非弄得一团糟不可。”
这时顾大嫂站了起来道:“可是现在大将军在他们手里,我们不听他们的行吗?”
听到这话代表们又有不少噤声了,是啊!大将军在他们手里呢!这场会议由于氛围营造得不错,加上杨应麒展现了他的坚强,所以代表们都还没有产生杨应麒等骤闻巨变时产生的恐惧感,就是忧虑也被愤怒冲得淡了,直到顾大嫂说了这句话才让不少人往另外一个方面想。
是啊,折彦冲落入对方手里了,他们提出来的要求,汉部能拒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