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不好听,是杨承祖的第一印象,嗓音有些沙哑,而且不是说话太多的沙哑,而是先天的,似乎嗓子里有些什么东西的感觉,听上去很别扭。仔细看去,见来人的个子不高,头上戴着一个帷笠,有面纱挡着,看不见五官。
现在是秋季,不算热,也没有什么风沙。这样的穿戴,一般来说是江湖客用的,而这人的穿戴又明显不是跑江湖的,简而言之,就是有点装13。看身形,稍微有点发胖,但是还在正常范围内,最多算是有点富态,衣服与孙良差不多。听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孙良的兄弟?
孙良一听到对方说要告诉爹,就有点发虚,只好不服气的回头看了杨承祖一眼“哼,有什么话,到了安陆州再说。等到了地方,我就要你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不用那么麻烦了,有什么话,在这也可以说个清楚。”
赵幺娘和铁珊瑚都是有点怕读书人的,她们虽然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可是一想到这是个读书人,还是个户部尚书家的儿子,就没了胆气。左右没吃了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得罪了尚书老爷,那可不是好玩的,一左一右死命拽住杨承祖的胳膊。
后上来这个年轻人对老苍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扶我哥下去。”
又来到杨承祖面前施了个礼“这位将军,实在对不住,方才那人是我兄长。他人比较狂放,有些狂生模样,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坏人。什么到了安陆州算帐的话,只是一时下不来台,撑场面说的而已,请不必在意。家父管家甚严,等回了安陆州,他就得在家里读书,就算是想找谁的麻烦,也要有这个时间才行,还望将军千万不要见怪。”
杨承祖虽然听他的声音觉得很难受,但举拳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是来道歉的,就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挥手道:“就算他想找麻烦,我也不在乎。至于说生气,我还犯不上为了令兄这样的人生气。你们搭我的船,事先不与我这个包船的人商量,这事做的,总不见得稳妥吧。”
“仁兄所说正是,这说到底,都是镖局的人办事不力,才闹出这场风波。只是眼下虽然是漕运时节,可因为战乱,多是北上之船,南下之船并不多。加上有宁藩之乱,想要找一条去湖广的船并不容易,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家父将来,定会报答将军高义。”
“我这差事,令尊想帮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吧,再说了,船多载几个人和少载几个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可是你兄长把我的爱妾说成粉头,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在这年轻人想来,小妾和粉头,切实也没多大区别的。如果不是对方是个锦衣卫,而且带的人多,打起来肯定是自己哥哥吃亏,他多半也是不会出来阻拦的。见杨承祖发作,他只好赔笑道:
“将军所说正是,这样吧,我代替家兄给令宠斟茶道歉,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官宦子弟大多讲一个面子,宁可掉脑袋,不能落威风。从他们嘴里说出道歉两字,甚至还要斟茶,这就真的少见的很了。不过如果真让他斟了茶,那双方的梁子怕是就解不开了。
赵幺娘是走过江湖的,于这种过节上的事最是了解,忙接口道:“倒茶就不必了,你跟你哥哥说一声,不要开口伤人就好。这船反正多几个人坐也坐不坏,就这样吧。”
一场小风波暂时告一段落,只是不管是孙家还是杨承祖看秦起龙的脸色都不好看,秦起龙也觉得尴尬,只好不停的给双方赔不是。想来这安平镖局今后的日子,怎么也是不会好过了。
等回了客舱,孙良还在那里抱怨着“你就不该拦我,不就是个小的锦衣佥事么?就算锦衣指挥使,我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当日刘瑾在朝时,一手遮天,称立皇帝,咱爹照样敢弹劾他。区区一个锦衣佥事,也不过土鸡瓦狗,怎堪一击。”
“哥,你要是再这样,就是自己找死,我也管不了你了。”这个沙哑嗓子的气的用手一指他,“这次我跟你出来,见识的情况多了,我都醒了,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或许以前是读书人的天下,或许以后,也是读书人的天下,但是眼下的大明,并不是读书人的天下啊。眼下最得意的,就是你看不起的这些武臣,这些锦衣卫,现在是他们的时代,人不能对抗大势,更不能去跟一个群体抗争,你为什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一听这话,孙良的眼睛就一瞪“你在胡说,大明朝一直以来,就是我们读书人的天下。世间百行,最贵者莫过于读书。读书人永远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你这样的想法,愚兄万难认同。”
“李继儒,陈昌道乃至河南的那位张孝先,谁不是大才子?可是现在又如何?李继儒因为妄言朝政,被锦衣拿问在监。陈昌道就是说了一句宁王的好话,功名尽除,人已经不成了。那位张孝先现在成天窝在家里,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些难道还不能让哥哥你醒醒么?这几位才子的才学未必输给你,可是他们现在又怎么样呢?谁敢和锦衣卫面前放肆?”
“这不是在安陆,而是在河南,这杨承祖的名号你也是听过的。他只要一句话,现在你就得关到监狱里待勘,就算是爹爹,也未必济得事。你就算为了小妹想想,也请你不要再得罪人了。即使他们不拿咱们,只要把咱们赶下船去,咱们怎么回家啊。”
孙良也知道,眼下想找一条回湖广的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恨恨道:“我就是有点不甘心,我明明是名满湖广的才子,怎么就不如一个锦衣了?”
那戴斗笠的摇了摇头“哥哥,跟个锦衣争粉头,这事要是让爹知道,怕不打断你的腿?再说,那是人家的妾室,不是粉头。把别人的妾室说成粉头,就算挨几个脆的,难道就冤枉了?你啊,也别太拿自己这湖广才子当回事了,眼下兵荒马乱,笔可不如拳头有力量。就这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得靠着这锦衣卫帮咱呢。”
“我靠他?”孙良哼了一声,他此时从心里还是不认为杨承祖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妹妹的这句话,很快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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