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养心殿内。()
虽然已是春节,但是紫禁城内死气沉沉,并没有半点节日快乐的气氛。正德天子是个喜欢热闹,喜欢玩的人,当初曾经想过要在紫禁城里放烟花,如果不是被群臣拦下,也许这庞大的宫殿群,已经因此而消失于火海之中。往年节日里的喧嚣,与今天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下天子病体沉重,不但任何庆典都不合适,每一名路过这里的宫女宦官,都格外小心的放轻脚步,生怕闹出一点动静,惹来杀身之祸。天色已晚,乾清宫内,灯火摇曳烛光昏暗,时不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昔日威风八面,体健如牛的正德天子,如今已是面色枯黄,唇如白纸,二目无神。阵阵的咳嗽之后,吐出的浓痰里,总是带着血丝。刘五儿趴在他身边,温顺的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痕迹,再换上一块新手帕,在那里等着。
一名宦官端了药过来,小心道:“万岁爷爷,该服药了。”
药碗,正德不由皱起了眉头,半天之后才有气无力道:“怎么今天的药,比昨天又多了?朕不是说了么,这药没用,朕不喝。朕要见那几位藏边圣僧,少林罗汉,他们身上都有上好的仙丹,只要吃下去,朕的身子就能好。”
那名宦官向后退了两步,但依旧高举着药碗“这是太医新改的方子,万岁只要喝下去,龙体定能康复,请万岁爷爷以江山社稷为念,快些用了吧。”
“你……”正德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后面的话都挡了回去。即便是发怒,都成了一件奢侈之事,见正德憋的面色通红的样子,刘五儿接过了药碗,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只好转身溜了出去。
刘五儿将药碗放到几上,拍了一下手,一名老太监如同影子一般,从角落里出现,刘五儿用手比了个手势“没眼力见的奴婢,招的万岁生气,不要让他再出现了。”
“奴婢明白。”这名老太监三两步间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刘五儿又轻轻为正德拍着后心,好言安抚道:
“夫君不必为了这等下贱的奴婢生气,不值得的。等你身子骨好了,咱们把宫里的规矩好好立一立,像这样的奴婢有多少收拾多少,眼下还是先养病要紧。”
正德咳嗽了一阵之后,这口气喘了过来,勉强道:“五儿,还是……还是你对朕最好。不过这宫里的规矩,怕是轮不到朕来立了。朕这次南征,离开京师时间太长,之前又住在豹房里。宫里面,贴心的人,实在太少了。出了这乾清宫,怕是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自己的心腹了。”
“夫君,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些奴婢都是你的下人,你想让他们生就生,让他们死就死。不过是一时失了管教,没了规矩而已,等过几天,你的身子好一好,再慢慢教他们,不怕教不过来。连皇后不是都被你赶走了么?区区几个奴婢,还有什么治不了的?”
正德的身体并不适合再住在豹房,一回京就送进了宫里,刘五儿这种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按说就不能进乾清宫伺候。夏皇后对于这些平日里和自己丈夫打的火热的狐狸精,也早已经恨之入骨,恨不得除而后快。自然是不允许她们接近天子半步,甚至想过干脆趁着皇帝病重,把这些女人先行处置再说。
可是这样的计划,却在正德近乎疯狂的反对面前败下阵来,天子就是天子,即使是在重病之中,夏皇后依旧是无力抗拒。这位皇后掩面痛哭而出,之后就在自己宫中为天子念经祈福,再不露面。大家心里有数,到了这一步,最后的一点夫妻情分已尽,皇后对皇帝,已经彻底死心了。
刘五儿王满堂等民间的女人,得以进宫侍驾,只是她们不大懂得规矩,在豹房随便惯了,因为触犯禁忌,被张太后治死了几个。其他的女人都吓破了胆,大多称病不敢进宫,现在敢在宫里侍奉的,不过刘五儿王满堂马氏三人而已。
小小的乾清宫,算是自成一方天地,其他人不敢到这里来抓人。张永谷大用等亲信太监,也调动了手里能动用的兵力,为乾清宫加上了层层护卫。整个皇宫中大半的高手,都在这乾清宫的角落里,默默的守护着帝国的最高首领。
正德叹了口气“朕可以赶的走夏氏,可以处理掉一个不开眼的奴婢,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乌斯藏的圣僧,那些少林的罗汉呢?朕早就说了,要让他们来见朕,可为什么见不到人?五儿你告诉朕,他们人在哪?”
刘良女沉默片刻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容“万岁啊,那些高僧罗汉的,都在外面为你念经祈福呢,你别急啊,等你身子好一好,妾身就带着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五儿,你也在骗朕对不对?那些圣僧和罗汉,估计已经不在京师了吧?当初杨廷和他们,就反对我和这些僧人往来,不过那时朕还能视事,他们不敢太过放肆。现在朕这个身体,那些高僧罗汉,怕是都被他们赶出京师了吧?”
“万岁明见万里,妾身不敢隐瞒。不过您只要身体好了,那些圣僧罗汉,就还能再招回来,不过是让他们在路上,多花些时间罢了。”
“蠢材!全都是蠢材!”正德用手捶着床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之后才道:“乌斯藏相隔万里,山高路险,朝廷向来对那里鞭长莫及。纵然设一二流官,也没人肯去,不过是虚设一个官衔,然后就那么任它自生自灭。比起羁縻来,还多有不如。那里的百姓笃信佛法,朕结好藏僧,两下彼此帮衬,乌斯藏就是我大明囊中之物。今日藏僧皆去,这片地方,怕是将来就要倒向蒙古鞑虏一边了。杨廷和,杨廷和!”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的一张口,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刘五儿忙为他擦去那些血,又取了几粒丹药过来。正德将药次了下去之后,摇头道:
“没用了。朕怕是要去见父皇了,朕自登基以来,北击鞑虏南定宁藩,宇内烟尘,几为朕一手荡平。纵死亦无遗憾,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到现在朕也没给你一个名分,等到朕死后,你又该怎么办啊?爱妃,你陪朕一起走,好不好?”